他們記憶中,扶蘇雖對他們親近,但鮮少對父皇關於宗室的決定有意見,這次怎麼突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公子高道:“大兄謬讚了。”
扶蘇跟幾名弟弟寒暄了幾句,就徑直進到了學館中,剛進入學館,就看到了堆如小山般的竹簡,隨即就走了過去,好奇道:“伱們近來就在研究這些?”
公子高等人麵色微變。
隻是學館中的事,實在不好隱瞞,公子高隻得硬著頭皮道:“這的確是我們幾兄弟近段時間醉心之事,讓兄長見笑了。”
扶蘇將其中一卷竹簡拿起,看著上麵清晰的《為吏之道》,不禁回過頭,看向了公子高。
公子高麵色微僵,拱手道:“兄長這段時間忙碌,我們也不敢去打擾,因而還沒來得及將此事告知兄長。”
“我跟將閭、榮祿幾人,前段時間去拜會過嵇先生。”
“我們的天資無法跟兄長相比,幸得父皇偏愛,能暫得宗室籍,但名不正則言不順,我等對大秦寸功未建,獲得宗室籍實在是惶恐,為不讓父皇威名受損,也為日後能蒙蔭子嗣,便想讓嵇先生出謀為我等得個爵位。”
“嵇先生才能卓絕,也的確為我們想了個法。”
“嵇先生之法便在於教化!”
“教化?”扶蘇眉頭一皺,有些不理解。
公子高也苦笑一聲。
他當時聽到嵇恒的話,又何嘗不是這種感受?
他們能行什麼教化?
他繼續道:“兄長並未聽錯,嵇先生給出的辦法,就是‘教化’,讓我等弟弟編著一本教化之書,用以日後教化大秦子民。”
“嵇先生還說教化之功,利在千秋。”
“我等雖不解,但也深知嵇先生之才能,因而回宮後,不敢有絲毫懈怠,將官府相關的書籍,以及過去夫子給我等授課時所講授的書籍,都從禦史中丞處借了過來,試圖編撰一卷教化之書。”
“隻是忙碌大半月成效寥寥。”
一旁。
聽到公子高的話,將閭等人也都麵露尷尬。
扶蘇好奇的問道:“嵇先生,讓你們編纂怎樣的教化之書?”
公子高道:“嵇先生說非是培養官吏,而是旨在於讓更多人能識文斷字,因而建議我們用隸書。”
“隸書?”扶蘇蹙眉,道:“大秦一文字,定的是秦篆。”
公子高點了點頭道:“當初朝堂定下的統一文字的確是秦篆,但嵇先生並不建議用秦篆,秦篆相對隸書書寫起來更為複雜,學習的難度更高,這樣並不便於後續的推廣跟使用。”
“所以隸書更為方便。”
“此外。”
“嵇先生還建議設計出一套標識。”
“用於分句讀。”
“便於提高學習的效率。”
“一切的一切,都為降低學習的成本,隸書比秦篆更為簡潔,朝中又有程邈、王次仲等隸書大家,加之隸書已漸漸成型,因而最為合適。”
扶蘇目光微闔。
他好奇的問道:“嵇先生可曾說明緣由?”
公子高搖頭。
他道:“嵇先生隻說這是大秦今後要做的,還說事關到軍功爵製的改動,隻是並未對我們多講,我們也不敢去多問,也知曉自己的天資,因而一心隻在編纂出一卷合適的‘教化之書’。”
“若日後朝廷真的能用上,我等兄弟也算為父皇分憂解難了。”
“這對我們而言就已足矣。”
扶蘇心中微動。
若是關中有大量民眾能識字,那豈非是給朝廷提供了大量的後續官吏?若真是這般,日後朝堂又豈會再受製於朝臣?
大秦缺少官吏的狀況也會大幅減少。
一念至此。
他想到了很多。
這大半年,通過‘官山海’的一係列動作,朝廷借此收斂了大量錢糧,這筆錢糧很是巨大,足以比得上過去關東大半年的田租。
嵇恒曾說過。
大秦眼下最棘手的是固本。
鞏固關中。
然後便是平複軍心。
而想要兌現過去的承諾,無疑是要花費大量的金錢的,眼下朝廷似已有這個底氣去麵對這些了。
而且經過前段時間的事,關中民眾對朝廷已很是信服。
民心可用。
短時關中都不容易出事。
但這畢竟是治標不治本,想真正的穩固關中,關鍵還是要落到軍隊。
軍隊才是大秦屹立於世的根本。
至於教化
隻怕是嵇先生在為日後考慮。
等後麵關中穩固,軍心可用時,到時朝堂便有足夠的實力,去試著對天下做一些改變,而那時‘教化’的重要,就開始不斷凸顯。
扶蘇微微額首。
他看著公子高等人,笑著鼓勵道:“嵇先生將如此重要之事交給你們,你們務必要將其做好,不要讓嵇先生失望,若是成書之後,能為父皇重視,我相信父皇定不會吝嗇,定會給予諸弟弟賞賜爵位。”
“為兄提前為你們祝賀。”
聞言。
公子高等人暗鬆口氣。
他們前麵還擔心會引起扶蘇不滿,沒曾想扶蘇不僅沒有怪罪,還對他們多為鼓勵,心中也生出不少感動。
公子高連忙道:“多謝兄長。”
扶蘇笑道:“你們若是有什麼想法,可去征詢胡毋敬、程邈等人,他們對編纂書籍跟隸書很有研究,對你們大有幫助。”
說到這。
扶蘇突然愣了一下。
他若是沒記錯,嵇恒才是真正的隸書大家。
當初將嵇恒的刻石從獄中搬出時,程邈等人對那座石刻是大為讚歎,甚至扼腕歎息不曾跟嵇恒一見。
這股愣神隻持續了很短時間。
他也沒有想將嵇恒會隸書的事告訴給公子高。
嵇恒當初給高等人提供建議時,尚且沒有說出來,他又豈會就此多舌?
而且嵇恒的身份畢竟不能示人。
公子高等人若是去請教嵇恒,時間長了,恐會為程邈等人發現,到時反倒不好解釋。
當前的現狀就挺好。
扶蘇再度開口勸勉幾人要多做事,若是真遇到解決不了之事,一定要將其告訴給他,他會出麵替他們解決。
在一片兄友弟恭的和諧氛圍下,扶蘇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望著扶蘇離去的身影,公子高忍不住感歎道:“大兄這半年下來變化可謂驚人,跟過去的大兄已是判若兩人,剛才大兄來的時候,我甚至生出了一些懼色,也生出了不敢親近的念頭。”
將閭也跟著點頭,道:“我也有同感。”
“大兄在嵇先生的指導下,已初具了一些威勢,甚至有些不怒自威了,不過有嵇先生輔佐,對大秦而言當是幸事。”
“怕就怕大兄日後還會變。”榮祿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高、將閭一下默然。
他們過去跟扶蘇低頭不見抬頭見,因而彼此間很是熟悉,但現在的扶蘇,已漸漸為他們所不熟,甚至是生出了一股陌生。
還帶著幾分冷漠。
這股冷漠非是來自扶蘇自身,而是他身上氣質的轉變。
過去的扶蘇溫文爾雅,但現在的扶蘇氣勢收斂,無形間透出一股威勢,讓人感到陣陣心悸。
他們卻是不由擔心,扶蘇會變得冷漠無情。
想到這。
他們對編纂‘教化之書’更為上心。
他們控製不了扶蘇的變化,也實在不敢把自己的命運放在兄弟感情上,唯一能倚靠的便是爵位。
為了爵位。
他們才能真正安心。
幾人對視一眼,又看向堆如小山的竹簡,眼中充滿了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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