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無言,馬車行在夜裡的山道間,隻聽得車廂咯吱咯吱輕微的晃動聲。江蘺雙手攏在袖中,指尖發顫,腦海中那一夜的慘象一一閃過,滿地的血,胸口被刺穿的太夫人,沒了呼吸的旭兒,重傷失去幼子的江藤……
“你怎麼一個人走夜路?”宋澤覺得江蘺有些不對勁,開口打破了車內的安靜。“無事。”倪小葉雙手緊握努力止住顫抖,卻答非所問,她隻是恍惚間看見宋澤開口耳朵裡卻隻有刀劍聲。
車廂裡很暗,月光透過窗棱照進來,忽明忽暗地映在江蘺臉上,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宋澤這才注意到,多日不見,江蘺似瘦了不少,原本就大的一雙眼睛顯得更加奪目,有些瘦削的臉頰褪去幾分少女的嬌憨,更添明豔動人。
京城第一美人,美得無可挑剔,美得咄咄逼人,似暗夜裡出來勾人魂魄的妖魅,即使一身素衫,也足以讓人魂牽夢繞。他曾說過,江蘺美則美矣,毫無靈魂。這話不對,不是毫無靈魂是讓彆人失了魂才是,就連他剛剛也片刻失神。
“可是來大葉寺看江藤?她還好麼?”宋澤念著大概是江蘺明日要出發去北疆,許是心情忐忑,關心道。倪小葉卻耳朵動了動,喊出一句:“小心!”,瞬間拔出腰間的軟劍,一手探出將宋澤按倒,一手揮劍斬落射進馬車的羽箭。岑卓!還以為給他派了馬市的活讓他消停了,沒想到臨走前也堅決要除掉她!
垂眸看了一眼宋澤,她想殺人,但不能牽連他冒險!馬受了驚嚇,撒開蹄子在山間瘋跑,馬車急速顛簸著。倪小葉果斷伸手環住宋澤的腰:“你彆擔心,我帶你走!”右手持劍劈開車頂衝了出去。又是一波羽箭,倪小葉帶著宋澤飛身一邊躲避一邊斬下箭矢,抬頭環顧,側耳細聽,確定敵人在樹枝中躲藏的方位,騰空而起紮入樹林,手起劍落,軟刃如蛇,銀光濺血。人影在樹叢穿梭,一個個黑衣人被挑落掉地。
一切發生在頃刻,她要帶宋澤安全離開,隻求速戰速決!擋路者,死!畢生所學全部付上,全部精力傾注一刻,鮮血濺在衣衫上,開出一朵朵殷紅的花。腦海裡隻有一個信念,帶宋澤走!
宋澤很重,倪小葉每每隻能借力才能將他帶起。陸玖初說過,不能戀戰,不知今夜到底有多少人,這是第一波,誰知還有沒有後手。使勁全力追趕上馬車,一劍斬斷拉車的繩索,帶著宋澤翻身上馬,奮力拉扯住韁繩止住奔馬的瘋狂,向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宋澤坐在江蘺身後,環住她不及一握的腰肢,倪小葉伸出一隻手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背:“無事,我一定帶你平安回府!”耳朵裡是呼呼的風聲,不久傳來大批人衣料摩擦葉片的異動,前麵還有埋伏!迅速環顧四野,收起軟劍,果斷拔出匕首在馬屁股上一紮,人卻帶著宋澤騰空躍起,朝一旁的山崖墜落而去,馬吃痛繼續狂奔。
用身體護住宋澤,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中,從山崖滾落。山間的荊棘撕劃破了皮膚,尖銳的山石不斷撞擊著身體,迎麵一顆巨大的鬆樹,倪小葉看準位置自己用背迎了上去,宋澤被她死死按住不能動彈。砰的一聲,滾落止住了,倪小葉口中湧起一股腥舔,吃力翻身坐起,拍拍宋澤頭上的土:“你受傷沒?”
“我無事,你怎麼樣?”宋澤皺著眉頭,夜裡昏暗雖是明月高照卻仍是看不清江蘺的細處。“無事。”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此刻脫離險境,鬆懈下來,隻覺身上被敵人刺破的血肉尖銳的痛,被荊棘劃破的無數細小傷口火辣辣的疼,被山石撞過的地方也討不了好。
聽見地上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倪小葉嚇得渾身繃緊,她最怕野外蛇蟲鼠蟻,閉上眼睛,抽出腰間軟劍往聲響處一斬。這手感,果然是蛇,渾身汗毛倒豎,卻要硬裝無事,擔心宋澤一個書生比她更害怕,擺擺手佯裝瀟灑:“無事無事,蛇而已。”腳卻趕緊跳開幾步。
她是一秒鐘都不想呆在這個地方,誰知道現在腳下身上有沒有奇怪的蟲子爬上來,這荒山野嶺還會不會有蛇,春天啊,蛇窩了一個冬季都出洞了。越想越害怕,背上冷汗涔涔,卻隻能強作鎮定。她沒有任何野外生存經驗,這烏漆麻黑也看不清路,她現在方向都分不清,也不能指望宋澤,隻能等到天亮再找路回去了。
絞儘腦汁,對了,火,好像要生火。趕緊從懷裡拿出火折子,可連天的雨水,枯葉上都帶著水漬,根本什麼都點不著。但心裡害怕,隻能不斷地吹著火折子,隻求一點光亮。火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宋澤看到她臉頰上一條被荊棘劃破的血痕,完美無瑕的白淨麵龐被這一絲紅斬斷了。但,這個位置……
宋澤忍不住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和鼻子,瞳孔漸漸放大,喃喃喚出一句:“倪小葉。”吹氣的動作一頓,宋澤是何等聰慧之人,瞞不住了,緩緩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