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卿，仙人是什麼，仙子是什麼，你的心裡應該有所猜測了吧？”蕭景三攤開手，他穿著一身雲霧似的長袍，如同風拂玉樹，雪裹瓊苞，真有幾分仙人的氣質。/br蘇明安看著周圍的這些仙子，他突然發現，其實這些仙子身上的仙氣也根本沒有那麼令人敬畏，僅僅隻是普通人的氣質。是蘇明安等人對蓬萊仙島的敬仰，讓他們之前對這些仙子產生了如同信仰一般的感情。/br換句話來說，蕭景三在做和現世神靈一樣的事——令人們自發產生對仙人的信仰。/br這世上本就沒有仙人。信的人多了，強大的信仰之力才使祂成為了真正的仙人。/br神是人類信仰與期待的產物。/br一旦蘇明安發現，這仙人根本沒有值得敬畏的地方，他們身上的光圈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也無法再讓他心中升起頂禮膜拜的感情。/br“蕭景三，我確實已經明白了。”蘇明安說：“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明明《樓月國》隻是一個古風遊戲，實力體係不算很高超，連我五階的實力都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為什麼會有一個超規格的‘蓬萊仙島’的設定？這世上居然會有無所不知的仙人？現在我察覺，原來這是你的‘造神計劃’。”/br“這世上根本沒有天生的仙人，是你編造的故事與神話，是你故意流傳於坊間的謠言，是你讓所有人都深信不疑——這世上真的有仙人。”/br“你虛構了蓬萊仙島的傳說，把一個普通的海島建造成了像是仙島的樣子。你穿上了很像仙人的衣物，你給你自己鍍了一層金身，給自己套上了‘仙人’的名號。”/br“你與樓月皇室勾結，令他們不斷放出有關仙人的虛構故事，讓民間的百姓們心中升起對求仙問道的向往，讓江湖的兒郎們對仙人趨之若鶩。你用長生、力量等誘人的詞彙作為誘餌，散布在坊間流言中，讓人們敬畏仙人。即使他們從來沒真正見過仙人。”/br“一旦你的計劃完全成功，所有人都真的相信了你是仙人，你就會真的成為你所虛構出的‘仙人’。”/br“——在世俗的流言與向往中，你從‘蘋果’逐漸變成了一個“梨”。”/br莫言大驚，看向蘇明安：“大哥好聰明！這都能想到！”/br蘇明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種推理不是很正常嗎？/br看到莫言眼中閃閃發光的情緒，蘇明安還是點頭“嗯”了一聲。/br蕭景三聽了，歎息一聲：“精彩。你幾乎把我的所有行為都推理了出來，我確實是這樣做的。紹卿，世人就是這樣愚蠢——任何一件事，哪怕是一件再離譜再荒謬的事，隻要傳頌的人夠多，隻要相信的人夠多，在世麵上反複流傳反複強調，它就會成為世人眼中板上釘釘的‘真相’。”/br蘇明安淡淡道：“這世上本沒有神，是人們的視線與敬畏，讓一個人最後成為了‘神’。”/br蕭景三聞言，撫掌大笑道：“正是如此。就像第一玩家一樣？”/br他拍了拍手，周圍的仙子們漸漸圍了上來，堵死了蘇明安等人的路。/br如今，蘇明安等人也算看清了這些仙子的本質——這哪是什麼仙氣飄飄的仙子，根本就是蕭景三請來故作仙範的普通人類，他們穿上一身白衣白裙，化了點像仙人的清冷妝容，明明隻是cosplay，但在“集體無意識”與敬畏仙人的精神影響下，人們就會下意識認可這些人都是真正的仙子。/br莫言看了一眼之前給他們帶路的仙女，他大吃一驚——這位仙女的臉上有很多皺紋和痘痘。明明他之前看時，仙女的臉上還是光潔如玉。/br“我們剛才……被集體無意識影響了。”莫言喃喃道。/br他終於察覺到了“認可”一詞的恐怖。在這個世界，隻要你認可，你就會被迷惑，你就隻能看到你想要看到的東西。/br仙女其實並沒有永葆青春，隻是莫言一開始就認為她是蓬萊仙島的仙女，他才隻能看到她完美的一張臉。現在莫言意識到了她不是仙女，他才能看到她滿是痘痘的本貌。/br……竟然是這樣。/br這種事實被揭露的感覺，令莫言冷汗直冒，全身打顫。一股後怕從脊椎往上直冒，充滿了他的大腦。/br眼見非實，耳聽非實。/br一旦被迷惑，除非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你都將對自己的愚蠢一無所知。“認可”與“信仰”像是兩座大山，肆無忌憚地更改著你的認知，強迫你去不斷地深化自己與事實相差甚遠的想法。/br——當一個蘋果的外貌是梨，社會對它的認知也是梨，大多數人見了都說它是梨，那麼，它就真的會成為一枚梨。/br這種改變是真實的。/br蘇明安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副本的難度。目不必視，耳不必聞，因為所見可能並非真實，所聽可能並非真實——唯有自己堅定的認知，才是五感唯一的準繩和錨點。/br此時他再仔細看這蓬萊仙島，已經不再是那副仙氣縈繞的模樣。桃花林隻是普通的桃花林，白霧隻是普通的霧氣，根本不是什麼仙桃和仙霧。一切令人感到敬畏、令人感到神往的氣息，都在他反應過來時，瞬間在他眼前消失了，露出了原本普通的模樣。/br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島而已。/br隻是在登島時，他們相信這是仙島，才讓他們感覺到了仙氣和神往，才讓他們看到了符合他們假想的仙樹和仙霧。/br“但是，你隻猜對了一半。”蕭景三笑道。/br“一半？”蘇明安警覺。/br“關於仙島的一切，你幾乎說得全對，但有一點，你沒有猜出來。”蕭景三微微一笑。/br蘇明安心中響起危機感，他覺得蕭景三可能是要動手了：“蕭景三，你可要注意現世的情況。”/br蘇明安這句話是在暗示——蕭景三，我是舊日教廷的成員，我們傍晚還一起坐車去救人的，你現在要在遊戲裡對我下手？/br然而，蕭景三隻是搖搖頭：“你可能誤會了，現在的我，並非現世中的蕭景三。用一種你更能理解的方式來說，現在的我，是《樓月國》中的npc蕭景三。”/br……嗯？/br蘇明安聽明白了——蕭景三的意思是，他現在是《樓月國》中的NPC，而不是現世中的那個夢巡家蕭景三。/br這是遊戲npc在自己行動，並非現世蕭景三在附身！/br“走！”蘇明安拉起莫言的手，召喚出機械輪盤，帶著莫言跳了上去。他心中的危機感已經非常嚴重，不想再和蕭景三繼續扯皮下去。/br機械輪盤是由特蕾蒂亞的機械輪椅改造而成的，理論上來說隻能載一人，但多加一個人也可以飛。/br“第一夢巡家……”易鐘玉輕聲喚了聲。/br蘇明安跳上機械輪盤後，猶豫了一瞬間，朝易鐘玉也伸出了手。三個人的話，超載也勉強能飛。/br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三個人的動作都非常快，眨眼之間，機械輪盤就要衝天而起。/br“唉……”蕭景三歎了口氣：“為什麼要逃走。”/br下一瞬間，/br蘇明安等人看到了極其震撼的一幕——/br一根，兩根，五根，十根，五十根……/br漫天飛舞的觸須。/br細細密密的紫黑色觸須，同時從周圍的仙子們脊背後長出，像是一根根破土的芽苗，向空中狂亂地飛舞。仙子們瞬間露出了猙獰的麵目，身體像是怪物般開始膨脹。/br“全都是異種……”易鐘玉喃喃道。/br蓬萊仙島的這些“仙子”們，全都是異種。/br根據帶路仙女之前的一句話：【是仙人創造了我們，讓我們在仙島上侍奉他。】/br那麼，創造出這些異種的蕭景三，他難道是——/br蘇明安的心臟狂跳，他在這一瞬間倏然對上了蕭景三的視線。這位黑發黑眸的青年在笑，笑得一如既往地輕佻。像是蘇明安第一次睜開眼時，與他對上眼神時的笑。/br眼尾下垂，長眉輕挑，青年那帶著戲謔的眼瞳似乎在說——【殿下，現在您想明白了嗎？】/br“異種王……”蘇明安說。/br《少女夢想計劃》中，主線任務要求——異種王即將蘇生，請消滅異種王。/br現世中，有流言傳出——異種王即將蘇生，人們要儘快找到異種王。/br《樓月國》中，異種王真正出現在了蘇明安的麵前。/br儘管，異種王還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樣，保持著優雅而俊朗的人型，看上去還沒有完全蘇生，也不具備身為異種王的強大力量。但這個青年人欺騙世界的狂妄行為，和他大膽放肆的性情，讓蘇明安看明白——這個人，具有與異種王相匹配的性格與野心。/br倘若這個人真的蘇醒成了異種王，能夠號召所有異種。絕對是一場極為恐怖的災難。/br“你現在還不是異種王，對嗎？”蘇明安低聲道。無論怎麼看，現在的蕭景三都是一個人類，前塵鏡也認可了蕭景三的人類身份。/br蘇明安也試過蕭景三的實力，最多五階，即使是隱藏了實力也不會太高。如果真的是異種王，實力不會這麼弱。/br“嗯，我現在還不是異種王。”蕭景三笑著應了聲：“所以這不是，特地引你過來了嗎？”/br蘇明安刹那間明白了蕭景三真正的用意。/br——原來蘇明安自己，能夠讓異種王在蕭景三身上完全複蘇。/br——怪不得蕭景三煞費苦心，也要引蘇明安登上仙島。/br雖然不知道原理，但蘇明安絕對不能讓蕭景三得逞。/br“啪，啪，啪噠噠噠——”/br紫黑色的觸須扒拉上機械輪盤，像是一棵棵高聳的海草，把機械輪盤拚命往下拖。蘇明安立刻開啟【噴氣模式】，白汽噗噗噗地向下冒，整座機械輪盤爆發出最大馬力，瘋狂提升高度。/br在蕭景三的指揮下，異種們瘋狂地抬起觸須，試圖留下蘇明安。蘇明安的視野四周已經被紫黑色的觸須完全遮擋，機械輪盤像是掙紮在藤蔓森林裡，左右搖擺。/br“大哥，下沉力太強了！高度抬升不上去！”莫言砍斷幾條觸須，發現機械輪盤的高度根本沒有抬高，一直維持在不上不下的高度，反反複複地被無數根觸須往下拉。/br易鐘玉也在不斷使用符篆，炸毀這些觸須，但數量實在太多。蕭景三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太久，不容許蘇明安逃走。/br“大哥，把我推下去！這輪盤已經超載了，少一個人能飛得更高！”莫言砍斷一根觸須，回頭大喊。/br他沒有主動跳下去，他擔心大哥會救他耽誤時間，隻能希望大哥把他推下去。/br“……”蘇明安握著削鐵如泥的亞爾曼之劍，不斷斬斷觸須。他用浮遊炮炸了一次，但觸須實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根觸須擦過他的手臂，鮮血流淌而出。/br“大哥！”莫言又喊了一聲，似乎在催促蘇明安下決定。/br蘇明安沉默著，他的視線躍過重重觸須，看向蕭景三。/br“你看，離明月當時說的對吧。”/br蕭景三眉眼微垂，漆黑瞳孔裡倒映著染血的蘇明安，神情竟顯得有幾分悲涼:“紹卿啊。被關在高塔裡放血——是不是算你最幸運的結局？”/br蘇明安沒有言語，伸手拽住了差點要掉下去的莫言，淡淡道:“我不信結局，也不信什麼‘最幸運’。”/br蕭景三望著蘇明安，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大皇子蘇紹卿。/br……這兩個人是真像啊。/br驕傲的，燃燒著的，莊重的，一心為民的，滿腔濟世情懷的。/br牽著宮女的手，在朱紅的宮牆下念著書，懷著孩童般的向往之心，一念就是一白晝。/br抱著白狐，在蠟燈前寫著為國為民的政策，懷著最誠摯的理想，一寫就是一整夜。/br可大皇子他不知道，這天下，並不隻有偉人與百姓。有些理想，不是一直努力就能實現。那些期望著的，親手寫下過的，都進了宮牆角落的草木灰，他也成了銅台間的一堆燃燒殆儘的蠟炬。/br淚未乾，人已去。/br他似乎又看到了大皇子，一個更加理想主義的大皇子。/br一個無藥可救的理想主義者。/br(本章完)/br（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