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清!
“這段時間多派人到京中各府門口轉悠,把迎來送往的名單記清楚,要是能探查清楚送了什麼、送了多少更好,但不要搞出大動靜。”
這次洪濤依舊選擇了後發製人,番邦朝貢使節入京自然有禮部接待安排,當皇帝的多問一句都算心虛。但外察是國家大事,當皇帝的少問一句也不正常。
“……奴婢明白了,可是萬歲爺,這樣一來是不是會引來眾怒?”
具體執行者當然是掌控東廠的王安和錦衣衛指揮使王之楨。兩個人先後領命,王之楨走了,王安卻留了下來,他還有話要講。
皇帝為什麼下如此古怪的命令他心裡清楚,這是又要去抓官員們的小辮子了。每次外察的時候,有些京官的府邸會比過年還熱鬨,從早到晚迎來送往絡繹不絕,進出多是外地官員的身影。
不管是到同僚府上看望,還是到同科家裡走動,或者找老領導聊聊,肯定不能空著手去。帶什麼禮物、帶多少,就是個大學問了。
按照大明律,外察是由吏部和都察院主持,對所有編製內的非兩京任職官員予以工作考核。
結果分成稱職、平常、不稱職三大類,不稱職中又包含了貪、酷、浮躁、不及、老、病、罷、不謹八類。一旦考核結果頒布,不稱職的官員要受到致仕、降調、閒住、為民的處分。
外察是洪武朝立下的規矩,也就是朱元璋創立的。不知道是他過於樂觀還是天性單純,或者傻,居然相信官員可以公正評價官員,愣是用體製內查體製內,打算玩一玩左右手互搏。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官員的問題不見少,官場裡的潛規則倒是一天天完善,等於給權利尋租找了個合理合法的借口,讓本來不想貪的官員也有大把機會毫不費力的斂財了。
誰都不是聖人,整天真金白銀的在眼前溜達,隻要有一個人伸手拿了且沒受到嚴厲處罰,其他官員最終肯定也會伸手。這就是人性,無法避免。
到了萬曆朝的時候,外察已經不是朝廷對官員的考核了,而是成了朝中各派勢力的角鬥場。哪一派掌管了外察的話語權,百分百會動用手中權力向敵對派係舉起屠刀。
敵對派係的官員,人品越好、官聲越高、工作越合格,利國利民的事情做得越多,下場越悲慘。不把這種官員搞下去,豈不是顯得咱們大家都特彆白癡、特彆愚蠢、特彆不合格了嘛。
李贄、袁可立當年都是這麼被弄得心灰意懶的,包括沈一貫、沈鯉、李廷機、胡桂芳等人,剛入官場的時候同樣吃過這種虧。
隻是他們的選擇不同,前者不願意委曲求全,寧可放棄手中的權力回家賦閒;後者則善於變通,為了當官掌權改變了初衷,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而對於那些沒有明顯派係立場的官員,外察也起不到選拔賢良的作用。想被評為稱職官運亨通不?想把平常變成稱職不?想躲開不稱職被貶的命運不?
拿銀子吧,錢給夠了,隻要你不是謀反或者說謀反沒被抓住,都可以大筆一揮,從禍害地方的貪官汙吏,搖身一變成為官場楷模。該高升高升該發財發財,啥也不耽誤。
就算皇帝知道了也沒轍,畢竟皇帝不可能對成千上萬的官員挨個審查,沒那麼多精力,沒那麼多人手,也沒那麼有效的監察手段。
這樣一來官員們做官也就容易多了,無需學習新知識,強化自身能力,辛辛苦苦的去做實事,隻要把上官伺候舒服,能混個好評語,再想辦法多攢點銀子,到了關鍵時刻彆囊中羞澀,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升遷了。
在這種大環境下,當官的誰還願意去為治下百姓考慮呢?愛吃得飽吃不飽、愛有沒有地方可住、愛凍死不凍死,愛有沒有冤情。
老百姓都舒服了,官員反倒不好做了。管理者希望稅收越多越好、百姓恨不得一分錢稅也彆繳;管理者希望權力越大越好,老百姓則盼望著包青天,立場壓根兒就是相反的。
現在好了,可以名正言順的不把百姓當人,想欺負就欺負、想收割就收割,隻要能把銀子弄到手,治下全是要飯的照樣算稱職。
當然了,道理是這個道理,具體操作起來還是要有很多套路的。比如忽悠洗腦,畢竟如果治下百姓三天兩頭揭竿而起落草為寇,把事情鬨大了也不好收場。
這種規則好不好呢?王安知道不好,可既然是官場的規矩,就不是誰能說改就改的。二百多年來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的幾萬名官員,再加上他們的親朋好友怕是得有百十萬了,全都靠著這套規則混吃混喝呢。
這些人裡除了官員就是各地士紳,不是有權就是有人要不有錢,都是大明朝的根基。誰想改變規則,誰就是要砸了這些人的飯碗。
這可不是推恩令、賑災新法能比的,甚至連開海和新政都不算啥。那真是要不死不休的,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幸免。
“……”皇帝沒有說話,用手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萬歲爺,水至清則無魚啊!”見到有效,王安趕緊再讓音調更加痛心疾首一些,表情更加悲痛一些,力求表現出自己的立場不是站在官員一方,而是在替皇帝著想。
“好一個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朕從小讀書不多,記不得它出自何處了,卻知其意。做人不能太苛刻,待人也不能太苛刻,是對的。隻要是人就有缺點,無論做官還是做朋友都必須能容忍他人的缺點,善用優點。
可把這句話用在官場不僅不妥,還居心叵測。現在的大明官場是水有點渾濁嗎?要求官員個個都是聖人了嗎?朕隻是不想讓大明的水變成泥湯、官員成為碩鼠。
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朕有何臉麵妄稱天子?老天爺委以重任,難道就是讓朕來大明縱容貪官汙吏禍害百姓玩的嗎!”
站在王安的立場上,這番勸說百分百沒錯誤。但洪濤很煩這些至理名言,因為它們都是曆朝曆代官員為了推卸責任而生搬硬套來的,借著古人的話堵住後人的嘴。
古人說的道理沒錯,可是用的地方錯了會被曲解。類似水至清則無魚,聽上去有道理,但它是用來要求個人品德的,也就是私德。用它來衡量公德不光不合適,還居心叵測。
做為統治者,在設立目標的時候就不能往下限湊,因為在執行過程中不可能儘善儘美,必須留出餘地。
也就是說假如最好是10,最差是1,設立目標的時候就應該設成10,儘量追求完美。最終做不到完美,也能湊合弄個8,算良好。如果設立目標的時候就弄個8,最終估計能有6就不錯,勉強及格。
假如設立目標的時候就想著水至清則無魚,為了省事省心安全,對和錯互相攪合攪合,睜隻眼閉隻眼假裝看不見,其結果怕連5都沒有,完全不及格。
“……奴婢淺薄,萬歲爺息怒!”這番話直接把王安給說趴下了,磕頭如搗蒜。
真是天威難測,往常拿利益交換暗箱操作不當回事的皇帝突然變得大義凜然起來,這玩意讓當屬下的如何揣摩啊,性格變得比更年期還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