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之後。宋遊已站到門口,將被袋搭在了馬兒背上,轉身與身後人道彆:“多謝主人家熱情招待,也多謝老先生告知前路情況,在下便告辭了。”
“謝什麼!多虧先生,才保住了我家娃兒,家裡也窮,沒有多的錢財,隻有些銅板,一點心意,給先生路上買點水喝。”主人家拿出一小串銅錢遞向宋遊,跟著他走,窘迫又不舍,
“先生莫要嫌少就是。”
“足下已請了老先生,在下不過是路過偶遇,錦上添花,做一件事,怎能讓足下出兩回錢?”宋遊自然看到了主人家臉上的不舍,而這時的宋遊,又和昨日大口吃飯的宋遊不同了,拒絕得乾脆而坦然,但也不說其它的話,
“還請收回。”
“先生收下吧。”
“……”推脫之際,身旁剛巧傳來老先生的聲音:“小老兒也要感謝小先生的指點。”
“稱不上,不敢當。”老先生這一句來得真是剛剛好。宋遊免去了麻煩,主人家也順勢收回了手,注意力被轉移,也少了許多窘迫。
主人家心中一時又羞又喜,十分矛盾,隻是臉上不容易看得出來,他跟著宋遊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關切道:“先生還是往祥樂縣走嗎?”
“都走到這裡了,懶得再繞了。”
“那邊可有幾百裡沒有人煙的路!”
“不怕。”宋遊拄著竹杖,轉身笑道:“二位就此留步,莫要遠送了。”兩人果然停下了腳步。
雙方鄭重行了一禮,便算作一個正式的道彆了,宋遊這才轉身離去,沿著這條小路,從村中穿行而過。
也不緊不慢,邊走邊看。古樸的村落其實很有韻味。這邊的房屋風格以土牆為主,有些人家是茅草鋪頂,有些人家則是瓦片蓋頂,雖然日子過得不好,交通閉塞,采買不便,每家每戶卻也都在門前屋後種了許多果樹,努力讓生活過得更好些。
此時春天剛到一半,桃李梨花爭相開放,好像比誰開得好看一樣,古樸的村落之間紅粉白色的花開了一樹又一樹,偏偏灰暗的色調中,鮮豔如此顯眼,想來無論是在文人士人眼裡,還是這山間的窮苦百姓眼中,都是美的吧?
隻是文人能作一首詩,山民便隻得笑道一聲安逸。文采有高低,情感卻並無不同。
恰逢昨夜小雨,落了許多花瓣。有些落在了石板路上,有些落在了青石階上,有些落在了某戶人家的瓦頂上,鋪滿一片,走過時甚至不忍心踩到它了。
純粹的美會擊碎所有輕慢,無論你從哪個地方來,此時心中都隻剩下欣賞和驚歎。
竹杖芒鞋輕勝馬。多走一程又何妨?離了村子,宋遊大步往前。路邊又是許多梨花,如雪一樣,從中穿行而過,這種畫麵好似隻會出現在夢中。
“後天好像是春分了。”馬兒背上的布兜裡立馬探出一顆腦袋,睜著疑惑的眼睛:“春分是什麼?”
“是一個節氣。”
“驚蟄!”
“對。”
“後天也要打雷嗎?”
“不打。”
“那要落雨嗎?”宋遊聽到這裡不由笑了笑。逸州人喜歡用
“落雨”這個詞,而不是
“下雨”,配上三花貓那輕輕細細的奶夾子音,還有她的語氣,好像雨也成了天上落下來的禮物。
隨即搖搖頭答道:“應該不會。”
“你會算命嗎?”
“不會。”
“你不是道士嗎?”
“假道士。”
“假道士也不會算命嗎?”
“至少我不會。”
“為什麼?”
“因為算命很難學。”
“為什麼?”清脆的疑問聲不斷從身後傳來,讓宋遊很好奇,以前遇到過普通貓,也有愛與人搭話的,人說一句,它就喵一聲,難道也是在發問?
左右行走無聊,他卻也耐著性子:“因為算命不僅複雜難學,還要求極高的天賦。要兩種矛盾的思維能力。一種要求伱毫不顧理性,去充分信任那玄之又玄的感覺,另一種又恰好相反,要你以嚴謹嚴密的思維去推演,一點錯都不能犯,一點都不能疏忽。”
“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
“你不行嗎?”
“我做不到。”
“你不夠聰明。”
“……”宋遊沉默了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剛好與那顆探出來的小腦袋對視:“三花娘娘下來走吧。”
“為什麼?”
“因為我也在走。”
“為什麼?”
“陪我一起。”
“哦……”三花貓頓時在布兜裡一陣蛄蛹,找到合適的姿勢,便一下跳了出來。
不知是馬兒太高,還是馬兒一直在走,她落地時居然沒有站穩,腳滑了一下。
即使穩住了身形,卻也有些狼狽。宋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輕輕一笑:“我就知道你會摔跤。”
“我沒有摔跤,隻是踩滑了。”
“我就知道你會踩滑。”
“你怎麼知道?”
“猜的。”三花貓邁著小碎步一溜小跑,追上了他,又歪著頭仰著頭盯著他,沉思一會兒,才篤定的說:“你還說你不會算命!”
“我不會。”
“那你怎麼知道後天不會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