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既有去年冬天的枯草,也有今年新春剛鑽出土的新綠,都被風吹得抖動。
江湖人越聚越多,有如去年盛夏。
他們很有耐心,並不輕舉妄動。
宋遊也很有耐心,等著他們聚齊。
其中還有幾道熟悉的身影,似乎去年也曾見過,想來是當日運氣較好,或是本事高強,跌下山崖也活了下來,就是不知此次是繼續來奪寶,還是因為當日之事懷恨在心想來報複,或是單純隻是來看個熱鬨。
“好多人呀。”
貓兒很小聲很小聲的說。
馬兒不知去年北欽山之事,今日見到這一幕,也打起了響鼻。
“無妨。”
宋遊安撫著馬兒,平靜看去。
居高臨下,能看到後方的長京城,也能看到趕來的江湖人。
沒多久,這群江湖人似乎聚齊了。
後邊幾乎沒有人來了。
又如當初北欽山上一樣,這些人聚集多了,膽量便壯了,離宋遊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
宋遊不由笑了笑。
這群江湖人立馬一陣緊張,握刀的握刀,握劍的握劍。
儘管覺得這道人本事再高,隻要不是神仙,便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將己方這麼多江湖好漢全部殺光,也不可能在幾百張弓麵前從容自若,但他們也知曉這道人有定身、燒人和下咒的本領,誰都不願站第一個。
“諸位,後麵已經沒人來了。”
宋遊卻隻是微微一笑,對他們說道:“卻是不知諸位又有什麼要事,特地來找在下,還請儘快說通的好,在下還要趕路。”
眾人聞言,回身一看。
果然如此。
倒不是真的完全沒有人來了,隻是來也是零星幾人,再看自己這方,已是黑壓壓一片,膽量立馬又壯了幾分。
就在這時,人群中走出一騎。
一匹黑馬,馬上坐的是一名灰衣劍客,以布蒙麵。
眾人都以為他是先出頭的,都向他投去目光。
然而這人卻好似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一直策馬往前,盯著前方的道人。
走出一截,看清道人之後,劍客立馬睜大了眼睛。
“刷!”
劍客一手便扯下了蒙麵布,露出的是一張年輕俊俏的臉。
“先生!”
劍客喊出了聲,隨即立刻翻身下馬,抱拳施禮:
“舒某見過先生。”
“足下……”
宋遊看了他幾眼,這才想起,於是也笑了:“原來是舒大俠,好久不見了。”
這名劍客,正是舒一凡。
“不敢不敢。”舒一凡說道,“當日與先生栩州一彆,舒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先生,沒想到今日竟能得見,真是有幸。”
“足下也是來奪寶的嗎?”
“非也,先生莫要誤會,舒某對竇家的畫從不感興趣。”舒一凡連忙說道,“舒某隻是從南往北,途經長京,今日正好打算離開長京,見路上有不少江湖人都往這邊走,便問了問,聽他們說有一位道長,聽起來有些像先生,便隨著過來查看一番,沒想到果然是先生!”
“那便是有緣。”
“先生……”
舒一凡回身看了眼身後黑壓壓的江湖人,連過往的商旅都被嚇住不敢經過,又看向身旁的宋遊。
“無妨。”
宋遊卻很從容。
舒一凡眼光閃爍,心中計較,看宋遊的從容不似作假,這才點了點頭,便說一句:“舒某今日便為先生護法!”
話音落地,劍客牽馬走到宋遊身邊,轉身看向一群江湖人,持劍而立。
對麵至少數百人,刀劍長弓無數。
劍客卻是巍然不懼。
與此同時,江湖人則一陣嘩然。
剛才這劍客與道人的對話也傳到了他們耳中。
聽見這名年輕劍客自稱姓舒,當即便有人將他認了出來,頓時引發一陣議論紛紛。
此時的舒一凡已不再是三年前柳江大會上挑遍各路高手的那名無名劍客了,當年離開栩州之後,他便有了俠名,自從在召州殺死林德海,更是已有了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近兩年來,行走南方,甚至有人傳聞他已修出了劍勢,有了幾分百年前那位以武入道的大宗師風範。
倒不是說幾百人會比不過一個人。
隻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規矩。
就比方說,對麵是道人,或是官府,他們一群江湖人都能一擁而上,先將對方解決了,之後自己是打也好,是商議也好,都是自己的事。
但若對方也是江湖人,甚至在江湖中極有名氣,便又是另一種規矩了。
眾人一時交頭接耳,計較不已。
“沒想到天下第一劍客、舒一凡也在這裡,幸會幸會。”終於有一名年輕男子走了出來,白衣飄飄,對著前方的宋遊與舒一凡拱手,“也沒有想到舒兄竟是先生的舊識,有趣有趣。”
“你是何人?”
舒一凡淡淡看他。
“在下長京雲鶴門,席家席異尚,兄長名為席異己,曾與舒兄一同參加過柳江大會。”
“雲鶴門……”
舒一凡點了點頭,但並不在意。
席異尚麵露幾分窘迫,笑了笑,隻好又向宋遊拱手:“此前在北欽山就曾見過先生,不知先生是否記得在下?”
“記得。”
宋遊看著他點了點頭,說道:“還能見到足下,真是一件幸事。”
“確實,當日被蛇仙掃下懸崖,幸好席某站得比較靠裡,被掃落之後也離崖壁較近,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株刺藤,這才僥幸活了下來。”席異尚對著宋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當日在下便與先生說了,是來看熱鬨的,這一次還是來看熱鬨的,願先生明鑒,莫要傷我啊。”
“足下對看熱鬨情有獨鐘。”
“沒辦法,人生短暫,總得找些樂子。”席異尚負手而立,“那日見識了蛇仙還能僥幸不死,席某已是賺了,這次不知又能見到什麼。”
宋遊笑而不語。
席異尚一番話,似乎是種緩衝,一群江湖人也已討論完畢,達成了共識。
“妖道!”
立馬便又有人站了出來:“你可還記得爺爺我?”
話音剛落,舒一凡便皺了眉。
餘光瞥了眼宋遊,卻見宋遊一臉平靜,他的眉頭這才舒緩幾分。
“足下可是姓關?”
“正是!”
這是一名有些胖的中年人,恨得牙癢癢,直盯著他,握著手中一支大弓:“今日不為奪寶而來,隻為報仇而來!舒一凡在此又如何?當日你害我兄長跌下懸崖而死,今日我已是舍了命來,伱就是有滔天本事,我也必不饒你!”
“足下何出此言呢?”宋遊與他從容對答,並不生氣,“那日諸位前來攔路,將諸位掃下懸崖的,乃是蛇仙。儘管蛇仙是為了幫助在下,可最多也隻能說是與在下有些關係,又何來在下害死令兄一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