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墨城中昨晚並不安寧。
城裡雖有柳仙庇佑,但這世上哪裡又少得了老鼠的蹤影?
不知為何,昨夜家家戶戶的老鼠都發了瘋一樣,上躥下跳,鬨得叮當響,又往城外跑去,驚醒不知多少睡夢人。
人們隻敢偷偷查看。
有些老鼠一路往城外跑去,不知去哪,有些老鼠跑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在街上茫然不知所措,反應過來,又就近躲入附近的街角牆洞裡。
有住得地勢高的人開窗偷偷查看,隻見城外有座山上熊熊烈火如水一般流動。
有住得離城中廟宇近的人,被老鼠動靜吵醒,開窗偷偷查看,又見神靈夜行,雷公降世,不知作何。
城中一時人心惶惶。
到了第二天早上,眾人出門閒談,也是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是城外鼠仙發怒了,蘭墨縣要遭災了,有人說是神仙顯靈,下界除妖,蘭墨縣要太平了。
直到下午的時候,才聽人說,昨晚天黑前有一名道人帶著一名俠客、一個小女童出門而去,小女童有吹燈點火的本領,道人亦氣度不凡,一行人外出待了一夜也不知去了哪,卻平安無事,到了清早才又進城。
當晚廟祝夢中見神,說鼠妖已除。
除鼠的正是一名年輕道人。
蘭墨頓時沸騰,對廟祝夢見的錦花娘娘、對被除掉的鼠妖、對那道人都議論紛紛。
有人說那天白天早已見到那道人,氣度不凡,根本不像凡人。有人說那天便被那年輕道人請問過城外鼠妖之事,自己亦是細心回答,說不定仙人除了鼠妖還有自己的一份功德。有人說次日清早道人進城沒做彆的,隻是在自家的麵攤吃了一碗麵,還去對麵買了些烤餅,便又出城去了,自己並未見到守城卒口中的小女童,隻見到了一隻三花貓,道人將肉分與貓兒吃。
傳聞由城內逐漸傳向城外。
能用“瘋傳”二字來形容。
既傳入種地的老農耳中,也傳入走江湖的鏢師耳中,傳入千家萬戶,無一不津津樂道,又欣喜若狂,家家戶戶好比過年。
道人則已經離開了此地。
……
小女童騎在馬兒背上,轉頭認真的盯著身邊的道士:“你昨天晚上那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道人停在路邊摘村舍旁的櫻桃。
“燒死耗子的。”
“火行之法。”
“和三花娘娘學的是一個火行之法嗎?”
“差得不多。”
“不信。”
“我什麼時候又騙過三花娘娘呢?”
“……”
馬背上的小女童轉頭把他盯著,眼中神色奇怪,似乎有懷疑,又覺得自己不該懷疑,過了許久,才說:“三花娘娘要學多久才能這麼厲害?”
“那可說不準。”
“你說說。”
“要看機緣了。”
“你看看。”
“也許幾十年,也許上百年。”宋遊一邊摘櫻桃一邊說道,“也許幾百年。”
“……”
小女童隻請馬走過來,伸長小手,也摘著枝頭上的櫻桃,挑紅的摘,摘完就放進道人手中的小鍋裡。
“唉……”
宋遊不禁歎了口氣。
這裡正是林尋縣崇彆山下。
這片村莊,這棵結得正好的早櫻桃,實在難免讓他想起當初栩州的山村,那山村房前屋後盛開著的桃李梨花,又讓他想起了當初的南畫縣,那一群偷櫻桃的頑童以及守護櫻桃的老人——眼前這片村莊曾經又何嘗沒有人住?這株櫻桃又何嘗沒有人守過,沒有人惦記過指望過?
隻是如今隻有麻雀與他來享樂了。
“唉……”
小女童學著他的語氣歎了口氣,聲音卻是輕輕細細,奶聲奶氣。
就是不知貓兒又有什麼憂愁了。
“噠噠噠……”
隻聽遠處一陣馬蹄聲響。
一匹黑馬,毛發油光發亮,馬上一名黑衣劍客,背著寶劍,馬上還帶著個什麼東西。
“籲……”
馬兒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先生。”
劍客爽利翻身下馬,任那物件掛在馬上,是個怪異的頭顱:“舒某已探查清楚,在這崇彆山上作亂的乃是一隻山妖,舒某已順手將之殺了!”
“辛苦了。”
道人一邊摘櫻桃一邊說。
倒是旁邊騎在馬上的小女童轉過頭來,眼睛亮晶晶,裡頭滿是好奇:
“怎麼殺掉的?”
“這山妖比其它山妖隻厲害在幻化和蠱惑之術,但其實其它地方和彆的山妖也差得不多。”劍客隨口說道,“多半已許久無人從這裡過了,這山妖多半已吃人吃慣了,饑渴難耐,舒某還沒去找它,它便已率先找上了舒某,變化成路人模樣,又吐氣迷惑舒某心神,想要欺瞞舒某。”
“後來呢?”
劍客卻隻是微微一笑。
哪有什麼後來?
心誌堅定,不貪不妄,哪那麼容易被蠱惑?何況手中寶劍已斬妖斬鬼無數,見妖自有反應,自是冷眼看它,扭頭吐一口唾沫,寶劍便已出鞘。
不過就不便拿出來吹了。
此時宋遊也已經摘完了櫻桃,瞄了一眼馬上血腥的頭顱,說道:“咱們繼續走吧,路過林尋縣,告知當地百姓一聲,崇彆山妖怪已除。”
“是。”
一行人這便繼續往前。
隻是此行卻不像以前了——
以前宋遊走過逸州、栩州與平州,都算是走得詳細了,一州便是幾月時間,興許走過了每一郡,卻也遠稱不上走過了每一縣。後來的競州昂州走得還要比栩州平州更粗略些,隻去山水秀麗之處、民風獨特之地,拜訪高人神仙,去特彆繁華與貧困的地方,不可避免的要略過一些。
也沒有人可以在二十年間將天下每一寸土地都衡量一遍。
然而如今行走禾州,卻不是一路往北,而是以止江、蘭墨為始,要挨著挨著走過禾州的每一縣。
二三月的櫻桃,吃得人牙酸。
隨後的榆錢,四月的槐花,還有山間路旁的田鼠野兔,野雞鳥蛋,甚至彆的大一些的野獸,都是一行人常常果腹的食物。
天宮雷部與鬥部眾神除妖不算詳儘,多數力氣都用在了與幾位大妖王的對抗上,對於後方,難免有所疏漏。隻是這些稱不上妖王的妖魔,許多放在南方其實也已算得上一方大妖,這些亂世妖魔,道行多從亂世來,來得快來得急,得了道後也免不了作亂,遠不如南方的妖鬼安生。許多妖魔無論道行深淺本事高低,都或多或少的為禍一方百姓。
道人很有耐心,逐一剪除。
不知不覺,禾州滿地傳說。
傳說有一名年輕道人,帶了一匹矮瘦的棗紅馬,一名劍客做他的護法。有說還帶了一隻三花貓,有說沒有。有說那劍客乃是驚雷劍舒一凡,有說隻是道人曾經感化的江湖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