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大雪時節了,天越來越冷。
巧的是,此地名為勿雪。
歸郡下轄七縣,除了雪原,還剩六縣,勿雪是從北風關進來的第一座縣。
宋遊一行人走了兩天。
如劉郡守所說,到了歸郡,基本就見不到山了,甚至大地都很少見到有起伏,天氣好時一眼能看到地平線的邊緣,若是到了黃昏,夕陽能把人的影子一直拉到模糊看不見了,也沒有儘頭。
經過有鄉村,也遇見過行人。
鄉村有的已經空了,有的則還有人住,若是有人住的,見到有外人來,也都是家家戶戶房門緊閉,連窗也不敢開,和空村也沒有區彆。
截止目前為止,路上除了他們,行人隻有兩種。
一種是各縣之間往來通信的郵差官吏,從衣服上可以看得出身份。
這些人一般往來如風,將口鼻都遮得嚴嚴實實,騎著馬快速通行,無論宋遊和劍客怎麼說,他們也絕不會停下來半步。甚至有警惕的,遠遠看見他們就會打馬到路下麵去,從田野中繞過他們。
這些人保證著歸郡各縣官府的連通。
一種是各縣的取藥隊。
大晏朝廷並沒有選擇以屠城燒城的方式來終結瘟疫,反而在昂州組建了施藥局,從外界派遣一支支隊伍進入歸郡,將藥物送到北風關,各縣則自己組織人來領取,然後取回縣城。
這些人偶爾會遠遠和宋遊等人問答幾句。
朝廷送來的藥物大致有三種,靈芝敗毒散,金帝救苦丹,菩薩濟世丸,是當前常用的治療疫病的藥。隻是聽說對歸郡的妖疫不起作用,最多隻是將九日就會死的人拖延到十幾日。
此疫被叫做妖疫。
宋遊走了兩日,也對它有了些了解。
此疫感染發作之後,先是滿眼血絲,很容易便能辨認出來,隨後有咳嗽流鼻血、上吐下瀉、高燒吐血、膚色蒼白、掉發、四肢萎縮、全身糜爛等症狀,幾乎每日都會有一個全新的症狀,到最後昏迷時,人已與鬼無異,大部分人會在發作後的第九日死亡,總計十八日。
因此又叫九日疫。
此疫凶猛至極,無藥可醫。
好在這年頭交通不便,這年頭防疫主要靠的也就是交通不便。
北方兵災妖亂又大旱之後,更是地廣人稀,九日疫主要在城裡爆發,各地官員也幾乎很快的封鎖了城池,不許進出,多數村落受影響不大,隻少數因為莫名其妙的詭異原因被感染,便死絕了。
這便是除了交通不便以外,這年頭另一個應對瘟疫的大招了——
死人。
人死完了,瘟疫自然絕了。
甚至有時官府會采取屠城燒城的辦法,說來殘忍,也實屬無奈。
目前歸郡倒是沒有這樣做,反倒嚴格封城,設立病遷坊,積極隔離,若有人死亡,有焚燒的,也有深埋的,埋葬時還要鋪上一層石灰,若是來往通信或取藥的人進出城門,也要通過火燎煙熏等多種辦法來消滅病毒。
死了人的家屬,朝廷還要給予補貼。
聽說凡在疫病中一家死掉六人以上的,賜葬錢五千,一家死掉四人以上的,賜葬錢三千,兩人以上的,賜兩千,說是葬錢,其實就是對活人的補貼。
雖然是個落後的時代,但人們已經發揮出了極高的智慧來應對病毒,也竭儘全力想要活下去,其態度並不遜色於後人。
因此數月以來,幾個小縣雖死人無數,疫情卻也沒有繼續蔓延。
隻是宋遊去小心的看過了,這九日妖疫雖傳聞是從雪原來的,卻並不是單純的妖法與邪術,而是實實在在的病疫,而且極度凶猛可怕,遠遠不是世間常見的瘟疫病症能及的,患病之人死得極慘,倒真像是大妖的手筆。
自己不通醫術,隻可去除妖法邪術,治不了病理複雜的病症。
四季靈力雖妙用極多,但這病症也太過複雜,靈力並非萬能,能使健康的人更健康來避免生病,能助人恢複傷勢,都隻是放大人體自身的能力,而不能精準的解決掉患病者滿身的不同症狀。
那是神醫的能力。
若是去災藤或許可以。
然而宋遊並沒有攜帶去災藤,那位精於此道的祖師已不在人世,伏龍觀中現存的所有去災藤也救不了哪怕半村之人。
倒是也有防治之法。
二十四節氣中,雨水穀雨皆生機盎然,又最是滋潤,雖不能使已經患病之人痊愈,但若化作靈雨降下,或是融進井泉水缸,雖不像那年長京,恰逢時節,勾引時節靈力可以使得整個長京及周邊都因此受益,卻也能造福一村一城,百姓生機盎然,身體健康,靈力護體,病邪自然難侵。
若是患病者,也許也能因此好受些。
這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宋遊想到了那位神醫。
一路往前。
漸漸從勿雪縣走到雨落縣,又走到雲台縣,越發靠近寒酥,瘟疫也越來越嚴重。
官道兩邊空蕩蕩的村落更多了,偶爾遇見有人居住的,也經常有病患,半夜路過時聽見咳嗽聲。
人們為了治病,什麼辦法都用。
各種偏方,求神拜佛,還有戒食的,行善的,甚至吃土吞金、割肉放血,莫要覺得可笑,都是人對生命的珍視和麵對死亡的掙紮罷了。
偶爾聽說有些村落本與外界不通,不知為何,卻也有人染了病。
有說是風吹來的病症,有說是有人晚上偷偷出去又回來,又說是彆村得病死了的人沒有埋好,墳被野狗刨了,還有人說是妖鬼為之。
常常聽到蔡神醫的傳聞。
越往前走,便越孤獨。
進不了城,即使在村莊路上遇見行人,也很少有人願意和他們交流,世界好似都因此變得寂靜了許多。
很快入了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