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遊站到了業山頂上,舉目遠眺。
不同於此前陰氣鬼氣濃重導致滿天陰霾的業山,此時這方天地滿是明媚春光,陽光明亮而不灼熱,打在身上是滿滿的舒爽。
環顧四周風景也全然不同了。
原先的荒山早已被打得破碎,破碎中又多了幾分奇險——地上立著斜斜指向天空的石柱,像是上古神話中的巨人遺留的槍劍,又有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不規則巨石,突兀的落在地麵上,才一年時間就生滿了青苔,也有被打出半圓形缺口的山,缺口圓得完美,一點不像自然形成。
大地裂開了深淵,蓄著河水,碧綠如玉。此外滿地也都是大大小小的湖泊,小的也就幾丈寬,甚至更小,大的則有十幾丈甚至幾十丈,皆是巨人踩出打出的凹陷,如今全蓄滿了水,要麼碧綠如玉,要麼蔚藍如天,顏色深淺各不相同,如鋪滿大地的一塊塊寶石。
像是上古神靈的戰場。
宋遊還在業山背後看見了一個人形的湖泊,長達上百丈,繞一圈也得不少時間,同樣蓄滿了水,倒映著藍天白雲。
在更遠的地方則有一圈護山河,將整座業山圍起來,隻有一座石橋橫在河上。
入眼所見,滿地青蔥,山上果樹正開著花,哪裡有一丁點曾經寸草不生的荒涼味道了?
“這些樹也是你種的?”宋遊對身邊燕子問道。
“回先生,我種出來的樹才剛發芽呢,隻有這些野草是我銜來的草籽,長成的樹都是青木仙翁種下的。”燕子老老實實回答道,“有一次青木仙翁來到這裡傳話,臨走之時,他說這裡隻有青草而無山樹,實在枯燥,於是一揮手,幾日時間,這裡就長滿了樹。”
“青木仙翁倒是好神通。”
“燕安此後常常在這裡感悟樹中妙法,倒也有不少的收獲。”
“你也聰明。”
“可惜燕安本事不夠,還是未能完全消除陰氣鬼氣的影響。”燕子說道,“彆地早已是滿山鮮花了,這些草卻長得很慢。”
“隻欠一場春風而已。”
宋遊說完吹一口氣,化春風拂過大地。
“呼……”
數十裡大山綠意頓時更濃了幾分。
“走吧。”
道人邁開了腳步,也收回了目光,往山下走。
此處已是奇絕的風景,卻不知千百年後,後人再來到這裡時,所看見的又會是什麼模樣?若與如今宋遊眼中的大致相同,又不知那時的人站在這片風景之前又會如何想象、如何解答。
道人與棗紅馬沿著山的坡線緩步往下,幾乎與山後濃鬱的白雲同行,三花貓被草遮住了身形,燕子則在白雲前端飛過。
一朵朵野花逐一盛放。
貓兒從草叢中走過時不由被其吸引,燕子亦天空中,看著草地逐漸變成花海。
花海中有兩座廟,分列大山兩處。
一座是嶽王神君廟,裡頭隻坐著一位神君。
門口門聯寫著:
你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憐我全無心肝,怎出得什麼主意?
殿遏煙雲,堂列鐘鼎,堪笑人供此泥木,空費了許多錢財。
一間是個低矮小廟,無名無牌,裡頭也隻是個既無口鼻也無耳目的粗糙木像。
門口也寫了門聯:
地獄即在眼前,莫到犯了罪方才省悟;
業鏡雖懸台上,隻要過得去也肯慈悲。
業山之大,鮮花滿地,離遠了看兩座廟真是渺小,在花海中隻剩一個小點,不過卻與山後的白雲齊平。
道人帶著三花貓與棗紅馬越走越遠,從滿地的湖泊寶石中穿過,也從滿地野花中走過,看著湖泊中泛起漣漪,看著飛蟲在花叢中穿梭,看著原本一片荒涼的土地上偶爾也有小動物的動靜了,便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
三花貓時前時後,有自己的事要忙,有時也回到道人身邊,與他講話。
“這個就是三花娘娘給伱說過的魚兒很多的那個小湖,不過都是小魚,用杆子就能釣到,那邊那個湖大魚多,隻是沒有那麼好捉。”
“原來如此。”
“這個水塘裡很多泥鰍,三花娘娘做的泥鰍乾就是這裡捉的,現在都還沒有吃完呢,裝在兜兜裡的。”
“三花娘娘還會釣魚了呀。”
“都講到泥鰍來了……”
“我畢竟不如三花娘娘聰慧。”
“是哦……”
貓兒說完一下子躥了出去,在草叢中跑出挺遠,卻不是又發現了什麼小動物要過去認識一下,而是已經過了石橋,漸漸遠離了業山,她便指著不同的方向給他說,哪裡是自己夏天撿菇菇的地方,哪裡是自己捉兔子的地方,自己曾在哪裡折了樹枝當棍棒或釣竿……
這一年多以來,確實辛苦她了。
不僅自己捉魚,還要烤魚來給他吃,舍不得花錢買糖,就會找蜜蜂借蜂蜜,覺得肉乾貴,就自己捉兔子捉山豬來自己做,想到道士平時除了吃肉也吃一些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便又去給他摘野果挖野菜,撿菌子,煮稀粥,生怕把他餓著。
就是這樣,道士也經常連著好久不吃也不喝,可把她給愁得。
宋遊轉身看了一眼,業山已經遠了。
收回目光時,貓兒又化作了人形,折了一根樹枝來打草玩,似乎她也長高了一些了,至少這一年中,比往年長高得更多。
多半是愁的。
……
資郡郡城僅有的一家旅店。
就是此前曾與狐狸同住過的那一家,旁邊有座小山,狐狸與侍女曾在山上亭舍中等他。
有趣的是,店家居然還能一眼將他認出。
“先生,又來了!?”
“店家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