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都城外,路旁茶攤。
棗紅馬安分的停在路旁吃草。
當地山上產的土製紅茶,加了梅子和青柑同煮,略有鹽糖,不過不仔細品幾乎品不出鹹甜味道。似乎鹽的作用隻是放大茶中梅子和青柑的酸甜味道,和有些地方吃水果也加鹽的道理一樣,糖則使茶中口感變得柔和,不至於酸澀刺激。
隻需三文錢,就能買到一大碗。
道人麵前已然放著一碗了。
“呼……”
道人捧起碗來喝了一口。
茶葉炒製工藝不夠講究,導致茶湯顏色不夠清亮,不過用褐色黑底的粗碗盛茶,本就無所謂清不清亮,再清亮也看不出。然而茶水聞起來香氣卻是異常濃鬱,茶湯中本就有的果香蜜香和梅柑完美融合,少許糖味又使得茶水的口味契合聞到的味道,以至於宋遊這個喝慣了清泡茶的人喝起來也覺得不錯。
三花娘娘身著三色衣裳,坐在他對麵,卻沒有喝茶,而是一臉嚴肅的盯著他,同時一雙腳在桌子底下晃蕩不停。
身邊依舊人來人往,不斷響著鈴鐺聲。
有商隊往前方雲都城去,也有商隊從前方雲都城來,有的會在這家茶攤前邊稍作停留,坐下來喝一碗茶,或裝些帶走,有的則隻是從道人的身邊路過,被棗紅馬或格外漂亮的女童吸引,朝他們投來目光。
因為雲州陽光毒辣,客商常年奔走在外,風吹日曬,大多都生得很黑,黑中透紅,紅得發亮,被太陽曬得微眯著眼睛。
人們在此彙集,宋遊身處此地,居然也有了一種繁華的感覺。
“呼……”
天空幾乎蔚藍一片,隻有頭頂和天邊飄著幾朵白雲,全都高度凝結,像是棉花團似的,陽光亮得晃眼睛,照得地上山水道路一草一木都明晃晃的,黃土路與風塵仆仆的來往客商,矮小的西南馬與大坨的貨物,行走之間帶起塵沙,馬鈴聲叮當響著時,路旁捧碗喝茶的道人已經隱隱有了一種預感——
這一刻的畫麵將成為自己永久的回憶。
因為它真就好似從曆史中截取的一段。
“……”
道人一邊轉頭看著路旁行人,與經過身邊的一張張麵孔對視,一邊掰著餅子,用茶水來下。
餅子裡邊的餡兒是花瓣和紅糖,混雜成令人心醉的顏色,還看得到沒有被蒸爛的花瓣形狀。吃起來倒是沒有看起來好吃,不過配上這酸甜可口果香濃鬱的茶湯,卻也成了道人一路風塵以來的難得美味。
身邊雜七雜八的聲音都傳入耳中。
“五尺道上今年還太平嗎?”
“今年?今年不知道怎麼說,不過這一趟走來,倒是一路都聽說有神仙顯靈,路上原本作惡的妖魔鬼怪好些都被除掉了,甚至有些猖獗的山匪馬賊也被除掉了,估摸著再走下一趟就能太平許多。”
“當真?”
“我們也是沿途聽說的,足下走一趟就知道了。”
“若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一道聲音從宋遊身後傳來,“上回走到烏郡的時候,半路遇到有人喊餓,以為是流民乞丐,結果我好心拿著餅子去問他,他卻問我,可不可以剜肉割足給他吃,真是嚇死人。”
“後來呢?”
“我們人多,行事也謹慎,還有道觀求的符籙護著,自然不能著了它的道,可這種事情,也總是讓人心裡發毛。”
“誰說不是呢?何況路上的小妖小鬼多了,時間再一長,難保不會出現成了氣候的!”
“唉……”
“說來足下倒是心善。”
“唉,也是家中婦人剛產了子,孩子養大不容易,心想能給兒子積點福也是好的,不求成才,隻願順利長大。”
“……”
宋遊吃著餅子喝著茶水,一言不發。
對麵的女童顯然也聽見了,抬頭瞄了一眼坐在道士身後的那兩桌人,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也一言不發,嚴肅的盯著道士。
最後一塊餅子進了口,混合著最後一口茶水,一同下肚。
“攤主,結賬。”
“好嘞!”
一個矮小黑瘦的男子走了過來。
“一碗茶水三文錢,紅糖餅子五文一個,先生吃了兩個,收十三文錢。”
“再買四個,我帶走吧。”
“便是三十三文。”
“……”
道人瞄向對麵的小女童。
三花娘娘頓時收回盯著他的嚴肅目光,低頭從褡褳裡掏出錢來。
拿出兩串二十文的小串,都用精巧乾淨的小細紅繩串著,大小剛好能被女童的小手拿著,一串先放在桌上,另一串解開,從裡頭仔細數出十三個銅板,也放在桌上。
“先生家的童兒真是乖巧機靈,才這麼小,居然就能算數管錢了。”
攤主一邊看著,一邊笑嗬嗬恭維。
就在他要伸手去接錢之時,又見女童把那一完整的小串也解開了,拎著紅繩將銅錢倒出來,竟是將這根繩子揣回了兜裡,隨即才捧著一把散錢遞到攤主手上。
“這……”
攤主愕然接過:“謝過先生……”
“謝過攤主才是。”
道人與他微笑,拿起旁邊竹杖,便走出了這家小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