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身穿三色衣裳,繡花布鞋,戴著鬥笠,麵容精致而嚴肅,衣裳布料柔軟,袖口寬鬆,當她手握釣竿,袖子很自然的便滑落下來,露出兩截在陽光下白得晃眼又被曬得略微有點發紅的胳膊。
手中釣竿隻有三四尺長,竹節橫生。
身邊挖了個水坑,裡頭全是魚兒。
老者身著當地人常穿的衣裳,以藍白布料為主,似乎又是勞作時穿的,因此藍色的要遠多於白色,裹著頭巾,手拿一根丈多長的竹竿,將魚線魚鉤拋到了很遠的地方,臉上本就黝黑,溝壑滿布,又愁眉苦臉,更添滄桑。
旁邊一根木棍,棍子上連著一條細繩,讓宋遊想起了古畫上用繩子串著魚又用木棍扛在肩上的畫麵,繩子上卻是空空如也。
宋遊看見釣叟的時候,釣叟也看見了宋遊。
“咦?”
釣叟驚訝了一聲,不知是驚訝於果然有個道人躺在旁邊休息,還是道人居然醒了。
“有禮了。”
道人剛睡醒還不適應陽光,半眯著眼睛行禮。
“這就是我說的道士,剛剛在那邊草林子裡困瞌睡。”小女童百忙之中抽空扭頭,對釣叟介紹,又對宋遊說,“這好像也是個釣魚的。”
“好像……”
宋遊微微一笑,重新戴好鬥笠,在湖邊迎著陽光坐下來。
“不知老丈怎麼稱呼?”
“姓白,白老三。”
“在下姓宋,姓宋名遊,逸州道人。”
“這是你的徒弟?”
“是我童兒,也是旅伴。”宋遊微笑著說道,聲音溫和,“多虧她隨我遊走天下,陪伴解悶,又想方設法賺錢資我路費。”
“這小娃娃機靈啊!”
“這倒確實。”
三花娘娘坐在旁邊,彆人誠心誇耀,宋遊哪有替她謙虛的資格,隻得應下,隨即問道:“這地方原先是老丈釣魚的位置?”
“這兩年確實隻有我來這邊釣,不過以前來這邊釣魚的人也不算少,有些有船的,也會撐到這邊來撒網。不過這湖又不是哪一家人的,誰願意來這裡釣來就是了。”老者雖是如是說著,可看著自己的魚漂,又不禁愁苦起來,“隻是小老兒剛才說的,這邊在鬨妖鬼也是真的,很多人害怕妖鬼都不敢來,你們不怕就是。”
“哦?不知是什麼妖鬼呢?”
“無頭僧,你們可聽過?”
“剛到纖凝,還未聽過。”
“難怪敢來這裡。”
“還請老丈賜教。”
宋遊頗有些恭敬的對他請教。
女童則依舊坐在旁邊,手拿釣竿,目光凝視水麵,表情嚴肅,一動不動,隻嘴巴一張一合,喃喃念咒。
老者同樣握持魚竿,卻覺得反正也釣不上魚,不如小聲與他說話,於是說道:
“說出來伱們彆怕。
“這無頭僧都有很多年了,起碼幾百年。那時候我們這兒還是一個國家,皇帝崇尚佛教,修了很多佛塔佛寺,就在城外,纖凝西邊,那邊不是看得到三座高塔嗎,那座寺很出名,以前皇帝老了都會在那邊出家,也出了很多高僧。
“其中有個僧人,十分厲害,說是武功很高,還活著的時候就刀槍不入,力大無窮,能一巴掌拍碎比人還高的大石頭,能力降龍虎,什麼法器都不用就能驅除很凶的妖魔惡鬼,大家都說他是天上的羅漢菩薩下凡,當地無論是人還是妖怪,都怕他得很。隻是後來這個僧人犯了戒,我認識的那個法師又說他是得罪了皇帝,於是被捉來問罪斬首。
“僧人被砍了頭,仍然掙脫枷鎖,繞城跑了幾圈才倒下,屍身火都燒不爛,最後即使埋進土裡,也常常在晚上爬出來行走。
“那時候當地人就怕他得很。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被收服的。
“這個故事我小的時候都還在傳,也不知傳了多少年了,不過那時候大家都以為隻是傳說,跟那些神仙故事一樣,沒人知道是真是假,隻有小孩兒們聽見了怕得很,總擔憂晚上他在自家門外晃蕩,然後問他們,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
老叟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忍不住身子往後仰,嗬嗬的笑,露出一排殘缺的牙齒。
“可是哪個曉得,最近兩年,又有人在這附近看見了他,從那以後,遇見他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被他害死,都在這附近。有人懷疑,多半白天太陽大的時候他就在這蘆葦叢裡睡著,一到黃昏,或者晚上,或者陰天雨天,他就會跑出來,在外頭遊蕩,遇見了人,就會問人,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自己頭上。”
聽到這裡,小女童忍不住略微回頭,睜著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眼裡是清澈的好奇:“那他的腦袋還在自己頭上嗎?”
“無頭僧無頭僧,肯定沒有頭啊,早就被皇帝砍了。”
“那沒有腦袋,他怎麼說話呢?”
“說是從肚皮裡說話。”
“哦!我也見過有人可以不張嘴巴,從肚皮裡說話!”
“你怎麼不怕?”
“我是道士我不怕的……”
女童如是說完,察覺到了釣竿的動靜,立馬不理他了,收回頭去專心拉杆,卻是又釣上來一條大魚。
釣叟看著,不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