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明安走入世主宮殿,祈晝已經不見了。
地上殘留著一灘血跡。世主坐在王座上,徽赤在旁邊剝著葡萄。
“……祈晝呢?”蘇明安問。
剛才的世界真相,他聽完了,確實極為震驚。簡而言之就是:
……
【有一個意誌,想要一個與祂擁有相似思路的人。因此祂打造各個副本進行選拔,誰能順暢地通關下去、領會所有副本的解題思路,誰便是祂想要選擇的人,可以獲得祂頒布的“地契”。】
……
一共有多少個副本,就是多少印。比如門徒遊戲有七個副本,就是“七印”。世界遊戲有十一個副本,就是“十一印”。
“印”,就是“完美通關印記”。如果領悟了這個副本的通關思路,“印”便會出現在人的手背。
當領悟了全部的“印”,便能獲得“地契”。在門徒遊戲中,“地契”的意思是世界樹手裡的世界之源。在世界遊戲中,“地契”的意思是最終許願權。總之,它代表著一種終極獎勵。
理論上來說,蘇明安確實是最當之無愧的“地契”領受者。無論他有沒有死亡回檔,他的副本敏銳度都非常高,他的通關思路總是契合係統的要求,每次都是100%最完整通關。所以他的思維方式,是與那個掌握“地契”的存在極為相近的。
他的完美通關總是最深入的,所以“印”在手背上的痕跡是最深的。
這就像一個遊戲設計者,在選拔最懂自己設計思路的玩家。
如果這就是真相,那麼蘇明安就不算孤立無援。但迄今為止,他都沒有那位遊戲設計人的半點消息,祂肯定高於主辦方十二席,十二席隻是被禁錮在世界遊戲裡的打工仔,祂才是世界遊戲的推進者、甚至製造者。
“……是人嗎?還是高維……甚至不是生命?”蘇明安思考著。
這樣想來,老板兔的意義也變得合理了。老板兔是最早的打工仔,負責傳遞“那位意誌”對其他打工仔的命令,所以老板兔的權限高於其他席位。
祂會保護他嗎?他該如何交涉?難道是對著空氣大喊:“喂!遊戲設計者!我是蘇明安,我是與你思路最契合的玩家,我要被你的十二個打工仔吃了,快來救救我!”
……呃。
蘇明安生起了嘗試的心思。
“你問祈晝?我給了他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懲罰。”世主吃著剝好的葡萄,懶懶看向蘇明安。
“你也把他大卸八塊了?”
“虎毒不食子。這是我的家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另外……”世主眯起雙眼,銀麵具後滿是冷笑:“你剛剛不是沒選我嗎?為何又回來了?”
他指的是蘇明安在黑水夢境與他之間二選一的事。
蘇明安用相同的語氣回應他:“你剛剛不是頭掉了嗎?為何又長出來了?”
世主臉上閃過一縷暈紅,眼神陰冷。片刻後,他卻笑著朝蘇明安伸出手:
“我欣賞你,第一玩家。”
“你與我都能在無儘的重置中保留記憶,宛如兩座相通的孤島……所以,與我合作吧。”
“我研製出了一套暗語,你可以背下。若你有無法說出口之事,下一次重置,便與我用暗語溝通。”
“我有地位、有權勢、有實力。你有世界樹的青睞與玩家們的幫助,我們聯手,拯救我們各自的世界。”
蘇明安思量片刻後,點頭:“可以。”
他們本來就是合作關係,更深一步也好。
他背下了世主的暗語,替換了原先記憶深刻的一套暗語。
那套過去的暗語已經再也用不到了。
世主望著他,銀色的麵具覆蓋著神情,聲音輕飄飄的,讓人分不清是真心還是玩笑:
“蘇明安。”
“……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摯友。”
……
傍晚,蘇明安看到了一隻黑色的燕子。
燕子似乎飛過了很多地方,身上沾著海水、雪粒、柳絮與百合花的香氣。它在宮殿上逗留一會,便飛走了。
這時,世主彈指,一顆石子飛出,敲到燕子小腹。燕子吃痛,掙紮著繼續飛了出去。
“你做什麼?”蘇明安不理解世主手賤的行為。
“我討厭一切鳥類,誰讓它飛過我的宮殿。”世主冷哼一聲:“之前還看到一隻巨大烏鴉飛過,也被我打下來了。”
這燕子還真是無妄之災。被石頭砸了一下,傷勢不輕,估計不久後就要墜落而亡。
蘇明安懶得理世主這癲子,他自己此時正坐在後殿的桃花樹下,身邊是離明月與桃兒。
世主撇了撇嘴,似是不想打擾他們,轉身離開了。
“師兄,喝酒!”石桌邊,桃兒給蘇明安倒酒,烏黑的發髻一抖一抖:“師兄終於肯休息啦?這一天都沒見到師兄,師兄忙啥去啦?”
蘇明安這才想起,他認識桃兒不過是昨天的事,卻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蘇明安撚去離明月袖子上的桃花。
“那師兄現在可以休息了嗎?”桃兒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嗯,可以了。”蘇明安點點頭。
至少今晚可以。
今晚過後,很可能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旅途。
“喝點茶吧,明安,我記得你不能喝酒。”離明月淺淡的聲音響起,移開了酒杯,換上了一盞桃花茶。
蘇明安望著離明月的眼瞳,欲言又止——
教父,你知道嗎?蘇文笙也過來了。
那是洗儘鉛華後、獲得幸福的蘇文笙。他成為了非常了不起的大魔法使,有一隻拉風的召喚獸橘貓。
但最後,蘇明安還是把這些話掩在了口中。洗儘鉛華後的蘇文笙已經不記得教父了,況且,教父也無法見到已經死在上一次重置中的蘇文笙。
大魔法使蘇文笙已經永恒地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連雪原上的血跡都被重置抹去。
記得他的人,甚至遠比記得墜湖蘇文笙與耳釘蘇文笙的人更少。幾乎隻有蘇明安一個,連教科書都不曾記下他的存在。
“……”
蘇明安和教父聊了會天,大多是教父這些年的經曆。爬過山嶺,也行過雪原。當過教師,也做過生意。去過前線,也曾治病救人。
不停地尋找三個孩子,直到見到蘇明安,內心的安寧才片刻湧生。
“您見過一位叫‘玥玥’的人嗎?”蘇明安不禁詢問。
“……”離明月搖了搖頭:“不曾。”
天色漸沉,蘇明安心中一片蒼然。
深藍色的夜幕鑲嵌著上千顆紫紅色明珠,圓月高懸,他撫摸著手裡的貓耳書,站了起來。
“去哪?”離明月問。
“我該走了,教父。”蘇明安說。
去未來。
踏上他的最後一段旅程。
是生,是死,是永恒孤獨,還是被人遺忘,是安然闔目,還是化為飛灰……全看這最後一段路。
他終於有了些許,自己很可能真正意義上死亡的實感。活下去的希望幾乎不足萬分之一,他感到哀傷而恐懼,但也有隱晦的期待。
他的手指甚至在不自覺地顫抖。因為就算他死亡,翟星也有大概率能保住。
這已經夠了。
他要做的,隻是把自己人生中的最後一段路走完。
“師兄又要忙啦?”桃兒輕輕捏住他的袖子,眼眸生輝:“師兄好像很厲害,但也不要忘記,桃兒和師父都是你的親人。”
……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