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作為一個庸才,哪怕作為一個令媽媽失望的庸才……我也要活下去。】
【——我從來都渴望活下去。】
……
“媽媽,西西弗斯為什麼要把石頭推上去,明明石頭會一次又一次掉下來,他每次都重複這樣的工作,有什麼意義?”
每天睡前,四歲的蘇明安最喜歡聽林望安講故事。他抬起頭,拉著媽媽的青綠色旗袍,像個小豆丁。
媽媽身著新中式旗袍,針腳細密,剪裁得體,身量纖纖。她戴著紅寶石耳釘,皮膚柔滑而白皙,最美麗的是她的手指,猶如青蔥白玉,一看就是一雙從來不乾活的手。
“是做人的尊嚴感。”媽媽回答道:“尊嚴感能使人在行動中,即使是無比荒誕的行動中,也能帶來一種與眾神截然不同的精彩與反抗。眾神希望西西裡弗陷入永恒的消沉,可他偏不。”
“可這不是自欺欺人嗎?他威脅不了眾神,石頭也沒有任何意義。”蘇明安昂著頭。
“現實中的我們更不如西西弗斯。”媽媽說:“至少西西弗斯還有‘眾神’為複仇對象,‘石頭’為努力意義。而現實中的我們——找不到任何實體化的喻體,且對於任何特定時代都不具有針對性意義,僅僅是平淡的生活,與我們而言已是無法推上石頭的山坡。”
“‘在路上’與‘過程’已經是一切,因為人生來就要向著死中去,宇宙浩瀚相對於人類的短壽而言,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見到石頭推上山頂的那一刻,所以人類善於用荒誕對衝荒誕、用無趣嘲諷無趣,用重複貫徹重複。”
蘇明安聽完後:“所以,西西弗斯隻是做了我們每個人一直都在做的事——在沒有任何意義的人生中尋找意義,捏造不存在的幸福,命名為幸福。”
“可那不是幸福。”
“所以你要去推石頭嗎?”媽媽笑了。
“不。”蘇明安笑了:“媽媽,我生來便在山頂。”
——我生來便在山頂。
……
荒原上的積紅向你流淌而來,你昂起了頭。
“咚!”
腳邊一枚石頭,被你一腳踢下了山坡。
你緩緩撐起滿是鮮血的身軀,滿頭紫發垂下。
你站在山坡上,望著石頭滾落。
浩瀚夕陽下,你的身形那麼渺小,暮色凍結了你的血液。
“……我不會去推巨石。”你輕聲說:
“我不必為了逃避虛無,而虛構那一塊並不存在的‘巨石’。因為它已存在於我身中。”
“眾神要讓西西弗斯陷落於虛無,讓他找尋不到幸福。但倘若於我而言,幸福的定義僅僅是‘曾存在過’,又如何呢?”
“我生來便在山頂,若要推石,那便從高到低推下。”
你坐在地上,呼吸越來越微弱,血越流越多。
逃出實驗室時殘留的槍傷,讓你疼痛欲裂……你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你快要死去……
這時,你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身影站在你麵前,投下陰影。
“嗯?”那個人說:“小孩,這麼小的年紀,生欲與死誌竟都如此濃烈。”
那個人蹲了下來,手掌輕輕一抹,就抹去了你身上千瘡百孔的傷痕。
你訝異地睜開眼,這個人竟然瞬間治好了你所有的傷。
“你是?”你問。
金色的麥海之間,那個人側頭,露出一張柔和的容顏,白發垂落,頭上長著一對兔耳:“我叫老板兔。是來考察羅瓦莎的。”
“考察?”你訝異道:“考察整個世界?你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神?”
這個人能瞬間治好你,應該是神明。你聽說過羅瓦莎有二十多位神,難道這老板兔是其中之一嗎?
“不哦。”老板兔眉眼彎彎:“我比神還高一些,不屬於你們的世界。你可以理解我是……外來客吧,我屬於一個遊戲係統,名叫世界遊戲。在未來,你們的這個世界,將會作為世界遊戲的最後一個場地。”
“……?”這些名詞太陌生了,你聽不懂。
……
【但“你”聽懂了。】
【老板兔原來早就知道羅瓦莎是世界遊戲的最後一個場地,甚至親身考察過。】
……
“所以。”老板兔蹲下身,拍了拍你的肩:“小司鵲,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你要兢兢業業維持好羅瓦莎的主線劇情。”
你說:“我隻是個庸才。羅瓦莎的主線劇情不靠我維持,而是偉大的一代代科學家們。”
老板兔卻笑了:“不,你長大後會是主人公。”
你搖搖頭:“你想多了,我除了寫故事,什麼都不會。”
老板兔說:“……未來的羅瓦莎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你茫然了。
“你怎麼知道未來的羅瓦莎會是什麼樣?你難道會預言?”你說。
“因為。”老板兔的聲音忽然變得機械而製式:
“因·為·不·止·一·次·了。”
老板兔很快離開了,除了隨手救了你,他沒有做多餘的事。
後來,你曆經輾轉來到了一座滿是金黃麥子的村莊,享受著身為庸才的平凡快樂,寫著自娛自樂的小故事。
直到……你寫出了一塊會漂浮的草莓酥。
第二紀元150年,創生體係出現了。科學再也測算不出準確無誤的數字。
無數科學家醉著、笑著,帶著滿腔公式與論文,跳下了高樓。
……
【《司鵲養成計劃》】
【時間:第二紀元150年】
【年齡:14歲】
……
你開始頻繁地做夢。
在夢中,你會夢見一棵巨樹,四處都是漆黑的水流,巨樹下坐著一個往茶杯裡放方糖的白發青年。
你不知道他是誰,但他總會如同一位指引人,解答你的許多疑問,並稱呼你為“喜鵲先生”。
你自小就被關在實驗室,缺乏常識。他便給你講了許多遙遠的事,講述文明的興旺與命運,講述一個個異世界的風光。儘管你仍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你的夢裡,但你已經將他視作你的指路人、眼前燈。
他始終伴你成長,給你講述一個個故事。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你說。
他思考了很久,才給了你一個答案:
“就叫我……燈塔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