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到聲音了。】
【但我仍然能嗅到伊莎花的芬芳,繼續堅持寫下故事。】
【我感受到千琴握著我的手,在紙上寫下:】
【“——我們會擁有廣闊的未來的,司鵲。”】
【想喝茶聽花開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2月16日】
【最後的觸覺開始消失。】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
【但我的腦海裡——永遠有著一個絢爛而無比廣闊的世界。】
【理想永遠美麗,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在黑夜裡等待天亮的·鵲】
……
【致我很好的、永遠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2月29日】
【我已經失去了視覺與聽覺,這是我提前寫好的一封信。】
【……我和千琴去了最後一個地點,暮光之境。】
【所有旅程已經結束,我們沒有獲得任何延續壽命的辦法。】
【我們被迫停下了旅行,因為我已經開始喘不過氣、全身發抖,必須停下來輸液維持生命……不瞞你說,這封信是我口述,千琴代筆的……對了,千琴!來和我身上的神明大人打個招呼!(後麵伴隨著一行更小的字:【神明大人你好,我是千琴。謝謝你一直照顧司鵲。】伴隨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我們最終停下的地方,這是一片有著金黃麥穗的小城,與我幼時生活的麥子村很像。我已無力回到紅塔,也無力攀登神山,隻能在這座不知名的城鎮度過最後的時光。】
【女王陛下回信了,她說,她已經賜給了司畫一條極為美麗的宮廷長裙,可司畫隻是急切地追問,追問弟弟到底去了哪裡。】
【為了避免姐姐傷心,我欺騙了姐姐,姐姐仍然以為,我還在作為光輝耀眼的“維裡多多之星”周遊大陸,儘情享受青年人的浪漫與肆意。】
【不過,姐姐不知道的是,我已經是“老年人”啦,哈哈……】
【女王陛下還說,她當年定下的盟約依舊有效,即使我已經衰老,但若是我願意,她依然將娶我為王夫,即刻舉行婚禮。讓我的名字在王室曆史中永存,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享受一切美好之事。】
【不過,我回絕了她。我明白她對我的隱約情愫,不過,我何必耽誤她。】
【……燈塔先生,我的摯友。】
【我依然願意相信你的預言,相信我會活到很久很久以後……相信奇跡會在我瀕死時發生,會有著什麼神奇的事情降臨,延續了我的壽命。】
【然後,在久遠的未來,我會與你相見,我們一起去有著金色沙灘的大海,望著遠方的蒼山,踏足赤忱熱土,露出笑容。】
【我想和你們一起看著喜鵲的最後一片稚羽逐漸變成藍青色,在春天的時候,坐在山坡上寫生吟詩,我來寫詩,你來講述那些你以前經曆的故事。等寫好,我便為你與姐姐雕刻幾座人像,在象牙白的石像簪幾朵伊莎花。紅的是姐姐,白的是你,黃的是千琴,藍的是徽白。】
【我許願那會是一個平靜而和美的時代,那裡會有廣闊而遙遠的金黃麥子田,風吹過麥子便會跳舞,金燦燦的麥子是一層又一層交疊的陽光。日光降臨在我們的掌心,與轉世後的徽白一起,我們四個坐在落葉的梧桐樹下,望著遙遠的鮮紅夕陽,一點點彌漫成覆蓋天地的烤麵包的色澤。然後我會揮起畫筆,記錄下你與姐姐臉上的笑容。】
【你願意嗎?】
【願意和我們過那樣的生活嗎?】
【期待著那一天的·鵲】
……
這是蘇明安收到的司鵲的最後一封信。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司鵲18歲時的景象,而是熟悉的黑水夢境。
——他回來了。
司鵲的記憶結束了。
“……後麵的呢?後麵發生了什麼?”他的心瞬間縮緊,強烈的酸楚在胸腔翻湧,他立刻閉上眼睛,試圖重新回到那段第二紀元的、充滿陽光與麥子氣息的時光中。然而,黑水在他腳邊激蕩,他像是一個被困住腿腳的囚徒,沒有一絲脫離肉體飛翔的征兆。
像是一個突然終止的故事、一首戛然而止的詩。
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圓桌旁,紫發金眸的青年揭開茶蓋,品嘗著醇香的伯爵紅茶,溫涼的目光投來:
“燈塔先生,後麵的故事已經沒有了,你回到了現實。”
蘇明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看向司鵲,急於求證道:“司鵲,後來你遇到了奇跡對不對?所以你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了今天。你還參加了18歲的創生者大賽,站在世界舞台上奪得了冠軍,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名字。在你的帶領下,天下人不再歧視創生者……你的十二故事完成了。你與姐姐一起去世界各地旅遊,徽白與千琴始終陪伴著你們,你們踏足了廣闊而赤忱的金色熱土……”
這些都是司鵲的願望。
蘇明安如此敘述著,希望故事結局是這樣幸福地發展的。
可,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副本開局,千琴身邊空無一人?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這個紀元沒有橋,也沒有姐姐?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副本開局,徽白會等在紅塔?他真的是在當混子嗎?他是否在等誰?
“……”司鵲合上茶蓋,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
那笑容溫和、完美、看不出半點情緒外漏:
“燈塔先生。”
“正如你所想,後來確實發生了奇跡。在我瀕死的那一天,極為幸運的,幻加拉聽到了一位高維的聲音,那位高維自稱“星火”,認為幻加拉是祂的原初,因此想要賜福幻加拉。於是,幻加拉請求高維的力量,幫我延續了壽命。”
“你所想的那些美好之事,也儘數實現。”
“所以,你實現了你的預言,我也實現了我的所有理想,一切都是美好的、圓滿的幸福結局……就是這樣。”
“唯一遺憾的是,因為歲月太過悠長,我與千琴、徽白追逐各自的理想,因此沒有時刻相伴。姐姐與橋則是平穩壽終,並無遺憾。”
“故事是美滿的。”
蘇明安狀似相信了司鵲的話——因為目前來看,司鵲的解釋是合理的,也許,後麵真的是這樣發展的。
……是嗎?
故事是幸福的嗎?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看接下來的記憶?”蘇明安還是忍不住追問道。
“哦,那是因為……”司鵲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快十二點了,世界將要發起大重置,你必須步入下一次旅程了,燈塔先生。”
蘇明安看了眼係統時間:【23點52分】,確實沒時間繼續看記憶了。
司鵲起身,頭戴赭色圓頂貝雷帽,深棕色長袍翻飛,踩著漆黑皮靴,掠過飄蕩的鯨魚、彩色的飛鳥、垂掛的紫藤花……走到蘇明安麵前。
飛鳥悠揚,星色斑斕,海色幽長。
天地之間,仿佛一顆藍色星球,與一顆彩色星球,正在對望。
那雙金色的眼瞳極為專注,穩穩地凝視著蘇明安:
“燈塔先生,我可以給你最後的選擇。”
蘇明安訝異道:“什麼?”
司鵲將手抵住下頷,聲音又穩又沉:
“開啟大重置後,你將通向一條全然未知之路。你不知道會在這最後一段旅程中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也無法確定你真的能拯救翟星、拯救同伴、拯救自己。你有可能滿盤皆輸,也有可能贏得一切,這些都是完全未知的,道路隻能由你親自走過。”
“你有可能在最後失去一切,一無所有,甚至被人遺忘。”
“你有可能在人們的鮮花與祝福中死去,陷入永恒的死亡,再也無法睜開雙眼。”
“你也有可能輸掉賭約,被主辦方奪走分食,從此世上再無‘蘇明安’。”
“這些結局都是可能發生的,你無法確定你會走向什麼樣的ENDING。”
蘇明安抬起頭,專注地回視。
呼吸變得濕潤而沉重,耳邊很安靜。
那對金色眼瞳閃爍了一瞬,語聲變得更為和緩:
“……但我給你第二條路。”
司鵲雙手一動,左手托舉著一盤巧克力慕斯,右手托舉著一盤香蕉布朗尼。代表著兩條路。
這一刻,廣闊的世界之間,似乎隻剩下蘇明安和司鵲——世界引領者、文明守望者、第七十六代雙子“奧利維斯”、世界意識落下錨點之人、能看到時間書頁並改變排序之人、譜寫“世界之書”之人、故事中的兩任主人公。
仿佛火炬在掌間傳遞,暮色在他們身後舒展,紫發青年將手中瓷碟遞出。
“蘇明安,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你是選擇第一條路,拿起橡皮——擦去目前已有的一切,開啟大重置,走向未知的未來。”
“還是選擇第二條路,拿起筆——”
司鵲的語聲頓了頓,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隨即又迅捷又決絕:
“讓你的小世界與我的伊甸園立刻融合,借助我掌握的脫離玩家IP的辦法,讓你那邊翟星的所有人與我這邊羅瓦莎的所有人,躲入我們的小世界,步入‘新書’,徹底脫離世界遊戲。”
“而你聯絡星火與第十一席,幫你即刻升維,你攜帶裝著翟星與羅瓦莎所有人的小世界,遠走高飛,流亡宇宙,讓主辦方與高維再也追不上你。”
“相信我,宇宙足夠大,隻要你善於躲藏,你能活很久,誰也找不到你與你攜帶的小世界。”
“而且,由於世界遊戲最終沒有結算,你提前逃走了。你與主辦方的賭約也不會生效,你不會被主辦方奪走,你依然是自由的。”
“這樣一來,無論是你的世界,與我的世界,都得到了延續。這是大概率成功的、極為把穩的方法。”
“不需要你步入下一次大重置,不需要你冒險,不需要你付出死亡的代價。”
“一切在這裡,就能得到圓滿的結局。”
蘇明安靜靜地聽完。
那雙金色眼瞳,在他眼裡像太陽般耀眼。
此時,給出這種方法的司鵲,在他眼裡已經不限於朋友,而更像是“恩人”、“同道之人”。
沉默片刻後,蘇明安的手指摩挲著口袋裡的貓耳吊墜,輕輕開口:
“很好的辦法。好到不能再好……好到讓我想要流淚了……”
這真是一個很完美的辦法。
但如果真的這麼完美,司鵲不會等到現在說。
黑發青年垂下頭,手指反複摩挲著貓耳吊墜,仿佛以此能夠換來安心。他好像看到了無數道身影。畢業晚會穿著禮服跳舞的黑發少女,站在遙遠的彼端,望著他。
也看到呂樹、諾爾、林音、露娜……他們都站在遠方,駐足,回頭,望向他。
他知曉自己正站在一片黃色的森林中……黃色的森林裡分出了兩條路。
一條通向全然未知的未來,一條通向已然確定的結局。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沉靜得像一潭幽湖、一片銀杏、一顆星球。
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儘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漆黑的瞳孔裡沒有他自己的身影,唯有星空與大海……與無數人。
自身猶如柴火,在這漫長的寂靜中熊熊燃燒。
……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
他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縷浮光、一片金黃銀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