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緊緊攥著,指甲像是要掐進肉裡。
然後,他很小聲地說:“就是那些會要我們命的壞蛋。”
“空仔是跟那些壞蛋乾架的嗎?”
“嗯。”
“那空仔一定要打贏啊,打贏了就安全了。”老太太露出滿口稀疏的牙齒。
“嗯。”
“我一定會贏的。”
他閉著眼睛休息,她還在絮叨,甚至說到了他熟悉的內容。
她說起她的縫紉鋪門口,趴著一隻橘黃的貓,不知道從哪來的,天天就在梧桐樹下曬太陽,護著一根值錢的長木棍,誰來領養都不走,像是在等它的主人。
她還說,她胸口的這吊墜,裡麵裝著的是老頭子。他腦瓜子聰明,率先去參加了第一屆門徒遊戲,把攻略做好了,丟給了她。所以她這身子骨能走到今天,多虧了老頭子生前的智慧啊……
她又說到自家村裡。東邊村裡的三娃子,據說是考上了耀光母神的分殿學士,要去做一位光榮的神臨頌人,為大家改換命運。村頭的鐵匠,前些年突然被靈感之神眷顧,扔掉錘子成為了吟遊詩人,現在據說在天空之島逍遙快活呢,專門給巨龍和天族吟詩……
蘇明安靜靜地聽著。
這都是他不曾涉足的領域,不曾聽聞的故事。
在他眼界所限之外,這個世界很大,從來都很精彩。
綠色的氣體敲打著玻璃,宛若雨打荷葉,三人坐在黑暗的室內,唯有一具沉眠骸骨靜靜陪著他們。
“……空仔啊,要不是你,我在第三關就沒命了。我的家人恨不得少一張嘴,唯有你認為我還算個人……”嘉熙琴緊緊攥著蘇明安的手,聲音漸漸低下去。
講了那麼多話,她也應該累了。
蘇明安緩緩鬆開她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
她嘟噥著,翻了個身,似乎在說夢話:“……臭小子,今天作業還沒寫,你要活活氣死你奶奶啊……”
蘇明安起身,走回長凳上,緩緩躺下來。
他凝視著黑暗,想起了三歲那年,奶奶和自己說完話後,坐在床頭踩縫紉機,要給自己縫一雙手套。
“這可是一雙未來鋼琴家的手,要好好保護……”奶奶捧著他轉圈,那時,仿佛連空氣都是五光十色的。
那台老舊的上世紀的縫紉機,踩起來嘎啦嘎啦響,仿佛能聽到遙遠時光鏽蝕的聲音。後麵卻隨著鋼琴,一起被賣了……
他咬了咬牙,感到一痛,原來是小腿有些滲血。旁邊的人再度打開醫療盒,幫他處理了一下。
“等會毒氣結束,你打算帶上她嗎?”上藥的時候,那人壓低聲音說。
“如果不帶上她,她一定會死。”蘇明安看了眼嘉熙琴,她靠著角落睡著了,滿頭銀發都安靜下來。他知道,不管自己怎麼想,這個老好人一定會帶上她。
“嗯,休息一會吧。”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閉上了眼睛。
滴滴,滴滴。
手環的滴答聲中,時間一點點過去。
蘇明安休息著,餘光卻在瞥自己的手環,自己的存活時間本來就隻有三十多分鐘,現在隻剩下五分鐘了。毒氣卻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餘毒讓他的腦袋昏昏沉沉,他閉上眼睛,抓緊時間休息,爭取讓狀態好一點。
“等會我出去,幫你找找有沒有其他參賽者遺落的手環,給你續上時間。”好人低聲說。
“我一起去吧。”蘇明安說。
“我有治愈能力,能抗一會毒氣,你不必跟上。”好人伸手,合上他的眼睛:“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天鶯的毒很厲害,讓身體休息是最好的對抗方法,睡吧。再這樣動身體,你可能都站不起來了。”
蘇明安心中感慨,這就是普通玩家的身體啊……
他依言睡下,沒有逞強。
好人也閉上眼睛休息,靜靜地回複體力,以備等會出去抗毒。儘管他們都知道,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毒霧裡,幾乎不可能找到其他參賽者的手環。
朦朦朧朧間,蘇明安感覺有人站了起來。
那個人站在他旁邊,看了他一會,然後解下了什麼,輕輕放在他手心。
他努力讓自己睜開眼,卻感到餘毒始終拖拽著他的眼皮,讓他無力起身。
然後,他聽到“滴”的一聲。
模模糊糊間,他聽到一個聲音。
“空仔啊。”
“奶奶家在羅瓦莎東邊的龍朝國,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村莊。如果有一天你贏下了遊戲,就去看看吧,那裡麥子做成的麵包很好吃,比城裡的好吃多了,真的。”
手掌傳來溫熱的觸感。
然後,他望見懸墜的眼皮縫隙之間,一個矮小佝僂的身影,碰了碰玻璃門,緩緩走了出去。
毒氣無法進入安全屋,僅僅是她走了出去。
她聽到了他與旁邊人的談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喉嚨裡尖叫,在嘶吼,他想伸出手對準毒氣,一個空間震動,轟走這些爛透了的東西;他想立起羔羊結界,湛藍屏障瞬間展開,護住所有人;他想長出神之白翼飛出去,頂著毒氣摧毀所有機關,暴打麵具人,讓一切重歸安寧……
但他隻能躺著,躺在長凳上。
望著那個佝僂的身影,緩緩走了出去。
餘毒麻痹了他的肩膀,他甚至無法伸出手。
他此刻僅僅是一位普通玩家。
手環滴答答地平穩走動,【存活時間:3分鐘】,已經變為了【存活時間:12分鐘】。
嘉熙琴的運氣很好,或許是老頭子的骨灰保佑了她,她撿到了幾個亡故參賽者的手環。但她知道,就到這兒了。
就到這兒了。
家裡少一張吃飯的嘴,這世上多一位會和壞蛋乾架的孩子。
模糊的視野裡,佝僂的身影剛出門,就很快不見了。
蘇明安用儘全力催動手掌,終於感到身體輕鬆了一點,驅散了一些餘毒。他用力抬起手,下意識擺出空間震動的手勢,對準那些該死的毒氣。
“嘩啦——嘩啦——”
一朵朵漂亮的白色滿天星,在他的掌間逐漸長出,仿佛綢帶般掛滿了他的手掌。
除此之外,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空間光輝。
那是漫長的寂靜。
棕黑色頭發的青年沉默下來。
唯有一串銀色的項鏈,雕刻著生卒年,在他指尖晃啊,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