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耀光母神的交流非常順利。
蘇明安提出了想要羅瓦莎的坐標,耀光母神就爽快給了。
一段繁複的古文字漸漸化作了蘇明安熟知的阿拉伯數字:(s2928,x3822,jw1931)。
他將右掌置於瞳孔之前,一道星紫色的流光彙入了數字。這是幻加拉給的星火牌驗證器,流光沒有熄滅,說明坐標沒有問題,至少方位上沒有問題。至於耀光母神會不會在細微處設陷阱,那就是星火該煩神的事了。
蘇明安隻負責把坐標帶給【暗麵】幻加拉。
“多謝,我會依照之前的承諾,在最後時刻將你帶出這艘沉沒的大船。屆時,若你想在伊甸園再度為神,我會囑咐伊甸園的主人,助你登神。”蘇明安有意留了口風。他不清楚未來伊甸園的主人究竟是新生凜族,還是奪舍了新生凜族的諾爾,亦或是司鵲成功醒來。
要成為一個世界的掌控者,必須有足夠的遠見與純粹堅定的靈魂,與能夠承載世界之源的能量之軀。除了少數幾位強者,沒有其他人選。
母神含笑應聲,仿佛注視小輩的慈愛之母:“你跋涉太久,可在我這歇息半刻。”
“不必了,我有一位宿敵正在與我搶時間。”蘇明安搖頭道:“坐標已收到,我先走了。”
一頭黃金巨龍現於縹緲雲層,正欲昂首嚎叫,忽而瞥見威壓如山的耀光母神,立刻成了匍匐在地的小狗。雲上城神明微蹙眉頭,似覺丟人,拍了拍巨龍的脊背,跳了上去,向蘇明安道:
“走吧。”
神的敏銳告訴祂,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即使耀光母神態度溫柔,雲上城神明也覺得不對勁。
二人駕馭巨龍,翼展猶如反射耀光的黃金,雲霧翻騰,直馳千裡。
耀光母神卻在這一刻雙手合縫,隱秘的雙眼流露出愉悅之色。祂微斜沉重如日輪的頭顱,輕輕貼於雙掌,作著小憩的姿勢:
“……做個好夢,孩子。”
……
巨龍飛離耀光神殿,夜色濃稠如墨。
蘇明安嚴打精神,時刻警惕,卻在一個眨眼間,發現周遭氛圍似有變動。這種變動極為輕微,但蘇明安的神念卻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這縷變動。
……他在做夢!
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他陷入了睡眠,現在的一切都是夢。
耀光母神果然有問題,看似將坐標慷慨贈出,實則等他離開後放鬆警惕的一刻,施咒讓他陷入睡夢……幸好,他一直很警惕,立刻意識到了他陷入了睡夢。母神的目標是什麼?搶奪他在現實中的軀體?還是讓他一直沉睡,不讓他插手任何事情?
蘇明安看著依舊在向前飛的巨龍,看著身側的雲上城神明,呼喊道:“蘇凜,蘇凜!我們在做夢!”
他認為這是一個連攜夢境,不止是他,雲上城神明也被拖入了睡夢。
雲上城神明側過眼,雙眼蒙著一層淺霧,語聲輕輕道:
“……我想回家。”
“嗯?”蘇明安萬萬沒想到雲上城神明竟如此出言。難道此人不該是立刻發揮光汙染,劈裡啪啦一陣亂閃,強硬踹飛夢境嗎?
很快他意識到,耀光母神之所以使用夢境,恐怕就是為了這一點——做夢的人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縱使有再強的力量,也無法生出打破的心思。
“那為什麼我意識到了這是夢……這應該與位格有關,雲上城神明的位格在耀光母神之下。難道我的位格在耀光母神之上?”蘇明安心中訝異。
這時,他發現遠處有熟悉的身影。
一位白發少年,靜靜坐在浮空島邊緣的白玉廊柱上,眺望著遠方的白鷗與大海。頭佩麥穗之環,肩係酒紅綢布,一襲白袍曳地。
——蘇琉錦。
“對了,這是連攜夢境。耀光母神應該是借用了很多人的夢境,才把我困在了這裡。所以我會看到彆人,這是他們的夢……”蘇明安輕輕拎開不太清醒的雲上城神明,接過了巨龍的駕馭權,靠近蘇琉錦。
現實中,蘇琉錦被他留在了大海裡。
此時,蘇琉錦在做什麼夢呢?
蘇明安湊近看,蘇琉錦正在和一個人聊天。那人紫發月眸,皮膚猶如瓷器,容顏瑰麗如精靈,是第五席星火。
蘇明安突然意識到,雖然現實中的蘇琉錦失去了記憶,但人的大腦猶如一座冰山,深層記憶會一直銘刻在大腦深處。人在做夢時,即使是失去的記憶,也可能再度浮現!
在蘇琉錦的夢裡,蘇明安可以看到那些被蘇琉錦忘卻的記憶!
蘇明安不由得在心中畫了個十字,感謝耀光母神的助攻行為。他自己都沒想到探查蘇琉錦的夢境,耀光母神為了使壞,反而把他推到了這一步。
蘇明安立刻開始觀察蘇琉錦的夢。
原來以前,蘇琉錦認識星火,甚至坐在一起說過話。
……
“你就這樣拒絕了‘觀察者’的身份,成為一個普通人?”星火道。
“嗯。”蘇琉錦說:“林青環,李青玉,小和尚,說書人,崖邊老人,陳平,洛克夏,千琴,大聖……那麼多人都在用行動告訴我,這個世界不該被這麼毀滅。我拒絕了毀滅,因此也拒絕了超然的力量。”
“嗯,你這樣也好。你有想做的事,你從未離開過你的家鄉。”星火道:
“而我……我已經無法返鄉了。”
蘇琉錦訝異道:“羅瓦莎不是你的家鄉嗎?”
星火搖頭:“我真正的家鄉,在一個很遙遠的世界。那裡有藍紫色的天空,有一輪明月般的光源。我效忠之人名喚聖啟,我的同袍名喚輝書航,我的真名叫蘇星火,是一位正軍法師。”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沒有多說。
蘇琉錦卻好奇道:“可以多說一點嗎?”
星火便笑了,瓷器般的臉頰格外蒼白,顯得有些脆弱:
“就像一個冒險故事的主人公,我經曆了很多生死之間的冒險,成為了高維。”
“成為高維後,我卻再也回不去了,半途接觸了世界遊戲,成為了主辦方的第五席。多少次,我遠望故鄉,卻隻能孤獨地一人徘徊。”
“我從前有一位朋友,他很好,後來他不在了。所以我唯一的願望變成了:我想幫助與他相像的人,不計代價,不惜一切。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希望這種行為,能讓我枯竭的心中得到一絲安定。”
“或許。”他低頭笑了笑:
“我是唯一不尋求任何利益的高維吧。高維中的異類,不追求同胞,也不追求利益,隻追求心中的墓碑。”
蘇琉錦默默聽著,簡短的幾句話,他卻聽出了太多太多的沉重。
“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蘇琉錦輕聲說。
“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等到玩家們過來,我應該就要回到世界遊戲那個牢籠了。”星火說:“你呢?”
“我……我……”蘇琉錦低下頭。
前幾天,當他向世界樹辭去了觀察者的使命,回到承佛鎮時,白發蒼蒼的李玉青已經躺在床上,停止了呼吸。
“青娘!青娘!”
那是一個雨夜,步履匆匆的白發少年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腳踏雨靴,食盒裡裝著鮮香溫熱的菜肴趕了回來。他隔著窗欄,靜靜注視著睡去的老人,簷下一條銅風鈴止不住地晃。
老人麵帶微笑,懷裡抱著一盒奶糕,仿佛這是她的全部。
如人夜行,未見明月。
他在屋下挖出了一條紅綢帕,她年少作新嫁娘時曾攥過,上麵繡了他的小像。是他第一次救下她的樣子,下頷染脂,胸口蹭花,端的是俊逸少年郎。
狼吞虎咽吃完了奶糕,他埋了李玉青,去了昔日的神山、王城、說書攤……卻發現物是人非,他曾經熟識的人們,都已經不在了,要麼死於戰火,要麼年老壽終。
“我想救他們時,我不能動手。我能救他們時,他們已經不在。”蘇琉錦靜默地注視著大海,緩緩道:“我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想去大海裡隱居生活。”
他不知道該拯救誰,更不知道該如何當一位“大聖”。沒有人教他了,他們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