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尼此言一出,塞米爾臉現驚訝,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看見他的反應,小巴尼冷哼一聲。
災禍之劍們則齊齊一怔。
兜帽。
克雷驚訝地看著瑟縮在地上的坎農,又看看戴兜帽的釺子離開的方向:
“這世上真的有人,隻通過微不可聞的腳步,就辨認出身份?”
隻見瑞奇也一臉驚異地看著坎農,思忖片刻後緩緩點頭。
“我想,如果你足夠在意某事,到了能傾注足足十八年的心力在上麵的程度……”
他搖頭感歎道:
“那大概,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吧。”
大廳的另一邊,囚犯們大多站了起來,冷冷地靠近柵欄。
“這是真的嗎,塞米爾,”貝萊蒂沉穩地看著塞米爾,又看看災禍之劍,目色嚴肅:
“你現在是詭影之盾的人了?”
他隔壁的奈諷刺道:
“哇哦,這還真是好跡象,掌旗官閣下,至少你不用內疚了。”
塞米爾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呼吸紊亂,卻最終轉向了表情最可怕的小巴尼。
他舉手辯解道:“聽著,我跟他們,那群刺客……這隻是一次臨時合作,我也很討厭那隻蟑螂,但現在,為了能來到這裡……”
但小巴尼打斷了他。
“你不明白,塞米爾,”小巴尼冷笑道:
“我沒有在說你現在混得怎麼樣——誰特麼在乎。”
塞米爾登時一怔。
小巴尼呼出一口氣,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掌:
“我說的是,洛爾丹·薩裡頓,那個‘血色詠歎’身手很好,事實上,非常好,好得過分了……”
聽見這個名字,泰爾斯心中一動。
洛爾丹·薩裡頓……
血色詠歎?
泰爾斯的呼吸慢慢放緩,他的眼前浮現另一個名字,一個從天空之崖躍下的瘦長灰影。
巴安奈特·薩裡頓。
飛蝗刀鋒。
塞米爾顯然也微微一驚:“薩裡頓?洛爾丹·薩裡頓?”
但小巴尼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道:
“……但他卻遠遠沒有好到能夠單槍匹馬悄無聲息地殺入複興宮,隨心所欲地行刺陛下然後飄然遠走的程度——至少在十八年前,我們攔截他的短暫交手中,他沒那麼強。”
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醒悟過來,小巴尼訴說的,正是血色之年中,在複興宮裡那舉世震驚的血腥一幕。
艾迪二世之死。
塞米爾皺起眉頭:
“你在說什麼,小巴尼?”
小巴尼出神地笑了一聲,這才放下自己的手掌,自顧自地道:
“事發之後,我們,王室衛隊的所有人,無論自由時還是坐牢時,都在猜想那群可能的敵人:詭影之盾,刺客之花,暗室,北地人,西南叛軍,荒漠勢力,也許還有康瑪斯人或者其他嫉恨星辰的人,甚至那些在戰前跟陛下勢成水火的國內大貴族們……卻唯獨,唯獨不願意承認,不願承認……”
他的話語漸漸停滯,在幾個詞語間回轉,似乎不願意說下去。
泰爾斯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速了:可能的敵人。
他沒有忘記,六年前,還在英靈宮裡時,努恩王所交給他的那一份地圖。
那份賀拉斯·璨星的地圖。
那份複興宮的地圖。
它就靜靜地躺在行囊裡,包裹在一包不起眼的食袋中,停留在身後瑪麗娜的肩上。
大廳裡,塞米爾的臉色從沒有如此嚴肅過。
他踏前一步:
“你是什麼意思?”
小巴尼又笑了。
“我的意思是,”小巴尼抬起複雜的目光,露出半邊烙著罪印的猙獰麵孔,寒聲道:
“也許我們罪有應得。”
貝萊蒂痛苦地沉下頭顱,納基沉默不語。
小巴尼說完後麵的話:“也許當年凱瑟爾王子,不,新國王,他在事後把我們投入白骨之牢的行為,是最正確的。”
塞米爾的瞳孔微微擴大:“巴尼,為什麼你要說這些……”
小巴尼輕嗤一聲,並不理會,隻是眼神縹緲地望向遠方:
“也許當年,光榮耀眼的王室衛隊裡,確確實實地——出了個通敵的叛徒。”
他淡淡地道。
塞米爾怔住了。
五個牢房裡,每一個囚犯的呼吸都慢慢束緊。
下一秒,隻見小巴尼回過頭來望著塞米爾,雙目含冰:“而他,他出賣了陛下,出賣了王儲,出賣了整個衛隊……把我們大家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那一刻,塞米爾猛地喘了兩口氣,斜跨一步:
“不……”
但小巴尼的控訴還沒有結束:
“而那個叛徒!”
神情激憤的小巴尼再次伸出雙手,不顧一切地握住眼前的金屬欄杆,隻為更靠近對方。
“他一定對米迪爾殿下的手令和筆跡了如指掌,才能假傳王儲的求援令,誇大宮門處的暴亂,利用先王的愛子之心把我們調離群星廳……去宮門支援米迪爾殿下,從而把王室衛隊的大部,拖入同暴民和有心人的混戰中。”
塞米爾仿佛凍結在原地,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大薩裡頓就在詭影之盾的配合下,在群星廳裡對陛下動手了——偏偏維塔諾大師隨約翰公爵遠赴戰場,埃達教導官身在聖樹王國——麵對‘血色詠歎’和一眾刺客,庫倫老隊長哪怕拚上了性命,也沒能在刺客的手下保住陛下……”
小巴尼的聲音變得嘶啞而難聽,仿佛織機上的繅絲被寸寸割開。
那一刻,無論是災禍之劍還是他們的人質們,或者塞米爾,抑或是泰爾斯自己,都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隨著小巴尼的講述,星辰王子仿佛回到了半小時之前:白骨之牢的大門處,當釺子微微抬手,鬼祟蒙麵的刺客們就從陰影中閃現,出乎意料地撕開守衛的脖頸,刺破心臟,截斷生機,再悄無聲息地隱沒黑暗。
數秒鐘的時間裡,一切都發生得突如其來,平息得似無所覺。
讓王子不禁遍體生寒。
小巴尼握住欄杆的手掌開始冒煙。
他扭曲著臉孔,看得出來十分難受,卻依舊在苦忍痛楚:
“當宮門暴動漸平,群星廳遭遇入侵的消息也隨之傳來,王儲殿下急令我們回援……”
“而疲憊不堪心急如焚的我們,就按照那個叛徒的預想再次折回,隻留下我父親等少數人……”
泰爾斯呆呆地聽著這一切,這本該由那位父親告訴他的事情。
隻見小巴尼嘶聲道:
“任由他們跟米迪爾殿下一起,在以為已經安全的宮門處……”
“落入詭影之盾的陷阱。”
這一次,泰爾斯清楚地看見,小巴尼的手和欄杆之間,發出了不祥的光芒。
想到米迪爾之死,泰爾斯突然回憶起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個背著黑色怪劍的男人。
以及他的自白。
【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確實是我親手把劍……】
【刺向了米迪爾·璨星。】
【而我自願為之,從未後悔。】
泰爾斯怔住了。
黑劍的話,小巴尼的話……
當年,在群星之廳,在複興宮門……
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這個世界的旅途裡,他越走越遠,眼前的迷霧越來越少。
疑點卻越來越多。
“當這一切完成,無論是先王還是王儲俱遭不幸,死無對證……”
“加上局勢混亂,戰事未息,那個該死的叛徒就這樣逃脫了懲罰,裝出一副哀悼和痛苦的忠誠樣子,仍然活在我們之中,活在本該以性命護衛王室的帝之禁衛之中……逍遙法外。”
小巴尼的臉色越來越痛苦,但泰爾斯知道,這遠遠不是因為他正手握著那詭異的柵欄。
塞米爾手臂上的肌肉越來越緊。
沒人有打斷這一幕,也許小巴尼所說的秘辛實在過於重要,沒人想要錯過。
“巴尼,”一邊的貝萊蒂冷冷地看著塞米爾,咬牙道:“你想說什麼,不妨直接一點。”
“我想說的是……”
“塞米爾,當年,”牢房裡,小巴尼握著金屬欄杆的手掌開始在煙霧中顫抖,但他依舊咬著牙齒,執著不放,好像抓住的是最不能放棄的珍寶,最不可侵犯的信念,最無法忽視的真相:
“當我們咬著牙含著淚吞著血,承受著汙名,硬著脖子被押送到這裡的來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半途逃跑?”
“你到底在心虛什麼,害怕什麼?”
塞米爾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巴尼。
小巴尼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咆哮著,死死搖晃著紋絲不動的金屬欄杆。
“而這麼多年了,你再次以逃犯的身份回來的時候……”
“你又為什麼,會跟詭影之盾的人混在一起?”
塞米爾閉上眼睛,吃力地道:“小巴尼……”
“告訴我!”
啪!
一聲巨響,金屬欄杆爆發出了從剛剛到現在最為刺目的光芒!
再也握不住欄杆的小巴尼,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渾身抽搐,雙手冒煙,痛苦不堪地嘶吼著。
但泰爾斯卻再也分不清,他是因為肉體上的折磨而痛苦,還是因為精神上的絕望而悲戚。
就連一旁的納基也不忍地開口道:“巴尼,注意點,那玩意兒很危……”
“不,巴尼,”塞米爾上前一步,顫抖著道:“你怎麼,你怎麼會這麼想……”
但小巴尼卻怒嚎一聲,硬撐著從地上掙起,恨聲道:
“為什麼當年凱瑟爾殿下會堅持要把我們投入監牢?”
“因為他早就知道,王室衛隊出了問題!”
他怒視著塞米爾:
“因為他知道,從複興宮出事,從陛下遇刺,王儲遇難之後,那支從各大貴族的優秀後代中選出,發下誓言保衛禦座的帝之禁衛,已經不再可信。”
泰爾斯呆滯地看著這一幕,聽著這些當年慘案親曆者們的話語,卻覺得身周無比寒冷。
小巴尼的控訴,慢慢由憤怒不甘的指責變成痛苦絕望的哀號:
“這麼多年了,衛隊裡一定也有很多人想明白了……所以他們,包括我們在內,都寢食不安,深受折磨,乃至精神錯亂,自我了結……因為王室衛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的淚水慢慢從眼中激湧而出,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吞吐不清:“至於為什麼是白骨之牢……也許,也許凱瑟爾王子隻是不能肯定,也許他隻是,隻是想看看那個叛徒會不會自己跳出來……”
小巴尼緊閉雙眼,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滑落,沾濕了那個罪人的烙印。
“而結果……”
撲通!
小巴尼雙膝跪地。
“結果……”
“不……”
他怨毒地嘶嚎道:“你逃了,塞米爾……”
“你。”
“你!”
其餘的牢房裡,曾經的衛隊成員們都臉色慘白地看著塞米爾和小巴尼的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