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誇張,甚至有些假。
塞米爾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的昔日同僚們。
“怎麼了?”
沒人回答他,隻有小巴尼搖著頭,微微吐氣。
“你知道,塞米爾。”
“當年,我們每個人都堅持自己是無罪的,”小巴尼低著頭,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道:“拒不認罪,所以,我們被送到了這裡。”
塞米爾呼吸微變。
“不公的對待和審判,”他點點頭,浮現不甘心的神色:“這是那一天,他們強加在我們身上的……”
但小巴尼猛地抬頭!
“不,你聽我說,塞米爾!”
“我們有過錯,我們失職了,陛下和王儲殿下,他們在我們的看護下喪命……但我們沒有通敵,我們不是叛徒,王室衛隊沒有背叛先王……我一直認為,在這一點上,我們是無罪的。”
小巴尼貼著柵欄,幾乎要觸碰到那危險的魔法造物。
但他依舊瞪著眼睛,頗為神經質地對望著牢房外的塞米爾:“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堅信這一點,所以我們咬緊牙根,再怎麼經受折磨也不鬆口。”
“所以我們鐵骨錚錚,扛著指責和汙蔑,卻依然挺著背脊走入監牢,就像一個硬漢。”
“因為我們沒做就是沒做,無罪就是無罪。”
塞米爾愣愣地回望著他,心中疑惑。
直到小巴尼的下一句話。
“直到你,塞米爾,”小巴尼的臉色突然扭曲起來,他猛地站起來,恨恨咬牙:“直到你逃脫了押送的隊伍,消失在我們的‘堅信’之外。”
塞米爾眉頭起伏,捏緊了拳頭:
“小巴尼……”
小巴尼突然一個前撲,雙手抓住了柵欄!
包括塞米爾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塞米爾更是下意識地向後一步。
“巴尼,你……”
“告訴我,塞米爾,”隻見小巴尼死死抓著柵欄,手指不住顫抖,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似的,卻依舊憤恨地盯著塞米爾:“當年,你為什麼要逃跑?”
“拋下你的所有同袍,所有弟兄?”
啪!
隨著柵欄的一道閃光,小巴尼痛呼一聲,向後坐倒在地上。
但他不管不顧,隻是舉起冒煙的雙手,冷冷地盯著塞米爾:“為什麼要用懦夫的舉動,加深我們的罪烙?”
“坐實我們的罪名?”
塞米爾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巴尼的舉動,轉頭看向其他囚犯,卻發現他們都用一種陌生的表情看著自己。
坐實罪名……
塞米爾看著無數的屍骨,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
他吞吐了一下,欲言又止,在躊躇與猶豫中咬字道:“對不起。”
“你知道,小巴尼,你知道的。”
塞米爾顫抖著低頭。
“十八年前……我能為那場悲劇承受所有代價,無論降職、刑罰、折磨、流放,甚至是死亡。”
“但是這個?”
塞米爾猛地睜眼,舉起火把,照亮了四周。
屍骨,牢房,塵灰。
“在深不見底的地牢裡發臭,腐爛,遺忘,然後永遠沉默在此,連水花也不曾濺起?”
“讓我們的恥辱和汙名永遠深埋在地底,永不得彌補?”
塞米爾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扭曲,似乎在水中掙紮的溺者,好半晌,才從抽搐不已的牙齒間咬出下一個詞:
“不。”
“我拒絕。”
他斬釘截鐵地道,直直地盯著小巴尼,眼裡儘是痛苦和憤恨。
“像你所說的,我們沒做就是沒做,不應該背負這樣的折磨——這就是理由。”
出乎意料,小巴尼笑了。
笑得很開心。
“是麼,你隻是一句‘我拒絕’,就乾乾脆脆地逃了,倒是現在還跑回來劫獄。”
“所以你作為王室衛隊的驕傲呢,尊嚴呢,榮譽呢,”小巴尼舉起手,晃了晃肩膀,諷刺道:
“你曾經傾注在上古禁衛誓言裡的熱血呢?”
塞米爾再次沉默了一瞬。
好半晌,他才緩聲開口。
“我很早以前就不是王室衛隊了,”這一次,塞米爾聲音低沉,語氣黯然,像是在訴說一件恥辱:
“在我們的尊嚴和榮譽,都在那一天裡,被高高在上的新王和貴族,踐踏得一文不值之後。”
塞米爾捏起拳頭,臂肌繃緊。
“凱瑟爾,他在登上王座前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他不能僅憑一場草草的審判就把整個王室衛隊全部推入深淵,他不能隻靠所謂的‘通敵’就把曾經忠心耿耿的大家打成叛徒,他更沒有資格剝奪我們親手洗雪冤屈的權利。”
泰爾斯聽見熟悉的名字,心中黯淡。
塞米爾呼吸急促:
“他沒有。”
塞米爾抬起頭,望著眼前麵目全非,麵黃肌瘦的同僚們,麵露不忿:
“他更沒有資格,把我們……把你們,變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災禍之劍們麵麵相覷,克雷就要出聲打斷,卻再一次被瑞奇攔了下來。
牢房裡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直到小巴尼輕笑出聲。
“這個樣子?”
小巴尼站起身來,帶著慘笑退後了幾步,攤開雙手,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家。
“哈哈哈,你知道個屁。”
他帶著讓人心寒的笑,慢慢地道:“屁。”
塞米爾一怔:“什麼?”
隻見小巴尼寒哼一聲: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在這裡過的是什麼日子。”
小巴尼上前一步,帶著恨意開口:“你沒忍受過無邊的死寂與黑暗,沒聽過大家絕望的哀嚎和哭泣,沒見過同伴們一個個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沒吃過鑽出死人屍體的腐臭蟑螂,沒嘗過帶著大糞臭味兒的食水。”
他每說一句話,囚犯們都有不同的反,或者咬牙,或者握拳,或者抽搐,或者痛苦捶牆。
小巴尼憤恨地盯著塞米爾,指著幾個牢房裡堆得整整齊齊的屍骸:“你沒試過作為先鋒官,作為牢裡身份最高的衛隊成員,站在這裡,隔著柵欄,一個接一個給死去的同袍們致悼彆辭。”
小巴尼幾乎要把牙齒咬崩:
“整整三十七次。”
囚犯們用毫無波瀾的死寂眼神,齊齊望著塞米爾。
讓他臉色蒼白。
“到了最後,送走最近幾個人的時候,我已經無話可說,”小巴尼側過身,讓幾個隻剩屍骨的“墓”暴露在塞米爾眼前:
“不隻是因為詞窮,更是因為我已經麻木了,他們往昔的、還在陽光底下的音容笑貌漸漸模糊和淡去,留在我腦海裡的隻剩下他們臨終的悲泣和失神的哭嚎。”
“我已經不能,不能再看到下一個人,在這個無邊的地獄裡,沉沒。”
小巴尼失神地站在原地。
泰爾斯低下頭,無聲地歎息。
“而你,”小巴尼茫然地抬頭,眼神裡的恍惚慢慢轉化為恨意:
“你?你這個半途逃跑,讓我們更加百口莫辯的懦夫。”
“你又有什麼資格,以救世主的姿態,來這裡‘拯救’我們?”
塞米爾像是被人重重擊了一拳,臉色恍惚地後退了一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小巴尼,我隻能說,很對不起。”
“而我現在還能彌補……”
可是小巴尼卻突然怒吼道:“不!”
“不,塞米爾,”看著愣神的塞米爾,小巴尼收起嗓子,緩緩地搖頭道:
“十幾年了,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終於想通了一些事,而在剛剛,你又提醒了我一些事情。”
他說著話,失神地走到牆邊。
“十八年前,那場審判也許對某些人不公平,但是它不是毫無來由的……”
塞米爾微微蹙眉:
“什麼意思,巴尼?”
小巴尼似笑非笑地嗤了一聲,臉上滿布了無生趣的淡漠。
“坎農也許瘋了,變得敏感,多疑,癲狂,躁鬱,一天到晚吵得我們睡不好覺,操蛋得很。”
小巴尼對著坎農和納基的牢房,隨手一指。
“但這不怪他,十八年了,他幾乎每次做夢,都能夢見那一天……刺客們撕掉偽裝,從人群中躍出,殺手們侵入宮殿,露出凶刃,和我們交戰在一起……”
小巴尼淡淡道:“就像影子一樣。”
“影子。”
隨著他的話,坎農重新瑟縮起來,奈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布裡則發出不忿的“嗚嗚”聲,被塔爾丁死死攔住,唯有納基和貝萊蒂兩人沉默著,靜靜聆聽。
“小巴尼,你……”
小巴尼輕輕搖頭,打斷了不解的塞米爾。
“在無邊的黑暗裡,坎農夢了足足十八年,”小巴尼靠在牆上,無神地歎息道:“他本就是個偵騎,耳聰目明,十八年身處黑暗,視力也許退化了,精神也敏感得一碰就就炸,但聽覺卻未必。”
小巴尼說著突然轉過頭來,雙目放射厲芒:“而我相信,他做夢都能認得出那些凶手的步伐。”
坎農躲在自己的手掌裡,發出號泣也似的呼叫。
塞米爾似乎想通了什麼,他呆呆地看著小巴尼。
“現在,你告訴我,塞米爾,”小巴尼撐住牆壁,重新站直身體:
“你為什麼會跟那個戴兜帽的家夥……”
他冷冷抬頭,走到前方,在與塞米爾隻有一欄之隔的時候,慢慢地伸出手,指向遠處的災禍之劍們。
“……跟一個詭影之盾的卑劣刺客,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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