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您在北地待了六年,”外交大臣打量起泰爾斯,看著對方習慣性的、看似散漫不正,實則撐肘虛坐,隨時可以翻滾落地的坐姿,以及毫不回避、銳利而直接的眼神,包括身上利於行動卻不甚莊重的常服,微不可察地一蹙眉頭:
“從談吐、舉止、習慣到禮儀,知識,我們要校正的東西太多了……”
這次輪到泰爾斯皺眉了:
“校正?”
“談吐、舉止、習慣?”
基爾伯特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抱歉,絕無不敬,但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
外交大臣看了泰爾斯一眼,語氣恭謹:
“恕我直言,雖然有當年國是會議的驚豔亮相,但那畢竟是六年前。”
“六年裡,除了零星的消息,沒人了解您。”
“現在,他們隻知道泰爾斯王子剛剛從粗魯荒蠻、危險苦寒的北地歸來,在那些不講理的北方莽漢,在埃克斯特人的影響和教育下長大。”
基爾伯特行了一個標準的禮儀,真誠地道:
“而我們需要展現給他們的……”
泰爾斯向後靠上椅背,無奈按頭。
“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年少的星湖公爵深深歎息:
“王國從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懷疑,第二王子是否可能被野蠻又變態的北方佬們歪曲了想法、教壞了人格、打傻了腦子、扭轉了性向……”
“畢竟,在他們眼裡埃克斯特人全是文盲,所以他們甚至可能懷疑,王國歸來的繼承人會不會僅有外表是星辰王子,內核裡卻是個北地來的粗魯文盲?”
一氣完話,泰爾斯不爽地呼出一口氣。
困了我六年,六年。
你滿意了?
好吧,查曼。
勉強算你贏了一子。
泰爾無趣地想道。
“我沒這麼,”基爾伯特愉快地笑了笑,但隨即臉色一肅:
“但性向……您是在開玩笑,對吧?”
泰爾斯懶得替這個小小的調侃收尾,自顧自地道:
“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我亮相之前,要把我重新變得更本地,更體麵,更為人接受,更……‘星辰’?”
“不全是,殿下。”
基爾伯特表麵上放過了那個不怎麼讓人放心的“玩笑”,重新笑道:
“事實上,北地之行是您最亮眼的履曆之一,如同雇傭兵身上的傳奇旅途:陌生而神秘,引來不知情之人的敬畏和驚歎。”
不知情之人……
泰爾斯在心裡自嘲了一下。
但對方提起雇傭兵,他又突然想起快繩,然後是神秘恐怖的瑞奇。
“所以我們不妨適當保留一些龍霄城為您留下的烙印……”
泰爾斯回過神:
“烙印?”
基爾伯特笑著點點頭:
“讓其他人曉得,泰爾斯公爵同時身俱國境線兩側的優點:您是這個時代裡唯一一個,既受帝國與星辰傳承,又得北風與巨龍磨礪,既能在複興宮激辯群臣,也能在英靈宮絕境求生的……”
“天之驕子。”
空氣安靜了一秒鐘。
在目光灼灼的外交大臣麵前,泰爾斯低下頭,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臉。
該死。
不愧是搞外交的。
比起“包裝一下土包子泰爾斯”來,這話得還挺……
漂亮的?
星辰狡狐功力未減啊泰爾斯感歎道。
區區幾句得體而無傷大雅的軟話,就把他內心的不快驅散了。
在這點上,他跟普提萊那個話掃興的陰森小老頭真有雲泥之彆。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當初同在外交司共事的兩人,一人能扶搖直上,成為國王親信,名揚西陸。
而另一人奔波在外,終日勞苦,功績再多,也無人知曉。
泰爾斯默默地想道。
“好吧,如果我真是個文盲,基爾伯特……”
幾秒後,泰爾斯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同樣笑著回複道:
“那你們十四歲才開始掃盲,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人也許不了解,殿下,但我可是您的專職教師,”談起往事,基爾伯特不無感慨:
“隻不過經曆了六年的課間休息罷了。”
他向泰爾斯眨了眨眼:
“所以,您還記得十四行詩的作法嗎?”
泰爾斯和基爾伯特同時輕笑起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笑著笑著,基爾伯特卻突然發話了。
“所以,隻是六年的休息罷了。”
他的聲線低沉下來:
“殿下。”
“六年。”
泰爾斯收起笑容,奇怪地看向外交大臣。
“彆灰心,孩子,”基爾伯特沒有看他,隻是緩緩道:
“要知道。”
“有時候,父親也會犯錯。”
泰爾斯愣住了。
“給他時間,殿下,”基爾伯特幽幽地道:
“給他時間。”
他略有哽咽。
待客室裡的溫度和光線,仿佛在那一刻裡齊齊下沉。
泰爾斯沉默著,深思著。
基爾伯特也沒有話。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對坐著。
好半晌。
終於,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基爾伯特,”王子看著這位曾經手把手教他認字,曾經年富力強,現在卻滿頭灰發、疲態儘顯的中年人,認真地道:
“謝謝你。”
基爾伯特勉強笑了笑,收束起自己的情緒。
“為了什麼?”
泰爾斯低下頭,半晌後勾起嘴角:
“為了……所有事。”
沉默。
一時唯有窗外隱約的嘈雜。
“不,殿下。”
“所有事……”
基爾伯特歎了口氣:
“都為了你。”
泰爾斯沒有話。
“殿下,”基爾伯特掃視著眼前熟悉的閔迪思廳,終於露出一個憔悴但放鬆的笑容:
“歡迎回家。”
那個瞬間,王子的心中湧起一段發源自六年前的暖流。
一掃往日的陰霾。
仿佛初回星辰時的隔閡……
隻是過眼雲煙。
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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