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為帕特森子爵的誇張動作而驚訝的泰爾斯,尚未想清楚這句話背後深意的時候,基爾伯特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帕特森子爵閣下!”
“宴會廳中已經準備好專座,如果您……”
基爾伯特一直在另一邊接待次一級的來賓——從重要的行業會首到受邀的王都官僚,顯然是知曉了這邊的突發情況,匆匆而來。
“不必了,卡索小子,我為他而來,”帕特森顯然沒聽清基爾伯特的話,但這不影響他見到對方後冷麵相待:
“僅僅為他。”
帕特森子爵向王子再鞠一躬,動作幅度之大,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隨後便被人攙扶著去了宴會廳。
泰爾斯、多伊爾、哥洛佛三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基爾伯特看著子爵遠去的背影,輕聲歎息:
“帕特森,他是璨星七侍中較有個性的一位,許多場合都不屑出席,部分因為他年事已高,無所顧忌。”
“但顯然,他也到了為後人考慮的時候了。”
看著泰爾斯的疑惑眼神,基爾伯特補充道:
“他的一個兒子就在您的衛隊中,次席刑罰官格雷·帕特森。”
泰爾斯心下了然。
賓客陸陸續續到來,雖然大多數還是身份較低的官僚與貴族,無需泰爾斯出麵迎接,但閔迪思廳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馬略斯和基爾伯特光是出麵接待就已經夠嗆,就連被請來幫忙、充當半個主人的康尼子爵與戈德溫伯爵也來來回回,無暇休息。
但出乎意料,提前而來的人,不僅帕特森一個。
“逐聖日順遂,我的殿下!”
跟著帕特森後腳來的貴賓沒有給泰爾斯再回休息室的機會。
艾德裡安子爵攜著他的夫人前來,讓泰爾斯不得不打消休息的打算,重新把狀態調整到春風滿麵。
“您長大了,看著很有精神,姿儀俊美,頗有凱瑟爾陛下當年的風采。”
艾德裡安本人不過三十許歲,看上去年輕有為,精力十足。
但在這幾天的惡補中,泰爾斯知曉這位子爵的家族統治著中央領內土地肥沃、風光秀美的天鵝郡周邊地區,可謂是璨星七侍中的最重一員。
泰爾斯絲毫不敢怠慢,和顏悅色地向他們致意、寒暄。
“顯然,縱讓北地寒風再烈,暴雪再大,西荒黃沙再猛,溫度再熾,”艾德裡安子爵直視泰爾斯的目光,他的夫人則微笑不言,恬靜秀美,“也難掩天上星辰,光輝耀目。”
泰爾斯隻能——按照基爾伯特的教誨——溫和回應,不卑不亢,不過不乏,既不能太突出,也不能太喑啞。
像個合格的璨星王子。
直到艾德裡安躬身屈尊,輕握泰爾斯的手掌,嘴唇輕觸泰爾斯的手背。
“我不是他們的領主和封君,對吧?”
泰爾斯送走了艾德裡安子爵,搓著被親吻兩次的手背,疑惑問道:
“我是說……暫時不是?”
“不是。”多伊爾心不在焉地回答。
親衛反常的回答,這才泰爾斯意識到不對:
隻見d.d點頭哈腰,近乎諂媚地目送艾德裡安子爵離去,就連哥洛佛也恭敬有加,一路致意。
跟剛剛老子爵在的時候相比,態度有天壤之彆。
“怎麼了?”少年公爵皺起眉頭。
“他們很特彆?”
多伊爾這才回過神來,撓了撓頭:
“啊,抱歉,那個,殿下啊,你還記得艾德裡安勳爵吧?我們的最高指揮官,總衛隊長?”
泰爾斯一皺眉頭,想起自己進複興宮覲見國王時,統領著王室衛隊的那位艾德裡安勳爵。
王子若有所悟:
“這麼說,剛剛的艾德裡安子爵,他不但是璨星七侍,還是……”
“是啊,”多伊爾看著對方消失在視野外,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們頂頭上司的親侄子。”
泰爾斯略一沉吟,心裡想的卻不是多伊爾和哥洛佛的職場風雲。
帕特森和艾德裡安,璨星七侍的兩大家族都出乎意料,提前來到閔迪思廳,還向我……這不會是巧合吧?
他內心的懷疑很快得到了證實。
五分鐘後,當泰爾斯正準備回到休息室,等待下一批重量級的客人時,一男一女手牽著手步下馬車,步履不一地走進閔迪思廳,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他的麵前。
哥洛佛和多伊爾的臉色微變,如臨大敵。
“殿下,”d.d擔憂地道:
“這個……我們最好還是回去吧……讓卡索伯爵來……”
可客人的腳程甚快,不等多伊爾說完,他們就來到泰爾斯麵前。
“殿,殿下,”在身旁婦人的催促下,年輕的男貴族這才,嗓音含糊,氣若遊絲,“我是……我是盧瑟,盧瑟……很,很高興……”
泰爾斯皺起眉頭。
眼前的男子很年輕,隻有十七八歲,卻渾身彆扭,神情緊繃,姿態扭捏。
更過分的是,他深深低著頭,隻是盯著鞋底,看也不看泰爾斯,似乎閔迪思廳的地磚更有吸引力。
泰爾斯注意到,這個叫盧瑟的小貴族雖然古古怪怪,戰戰兢兢,卻妝容精致,衣著華麗,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
廳外的馬車漸多,車輪在石路上的碰撞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雜。
下一秒,吞吞吐吐的盧瑟招呼還沒打完,卻五官一緊。
盯著地板的他突然焦急起來,掙紮著搖動婦人的手臂:
“媽媽,我想回去,我不要這裡……我要我的棋子……”
婦人臉色一變。
泰爾斯這才注意到盧瑟身旁的貴族少婦——她看上去不過三十許歲,麵容清麗,腰肢輕盈,姿態得體,表情卻略有疲憊,衣著保守,用色深重。
隻見她擔憂地向泰爾斯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隨後靠近兒子的耳邊,低聲道:
“孩子,你練習過的,你做得很好,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
她的語氣漸漸有些嚴厲。
可是盧瑟的嗓音卻急躁起來,動作變得激烈:
“不!”
他的聲音苦帶著哭腔,手臂的幅度越來越大:
“我想回去,我要棋子,我要棋盤……”
渾然不顧星湖公爵和他的侍從們,包括整個前廊的衛兵仆人們都在旁觀的事實。
他的母親焦急地安撫著,可盧瑟的掙紮越發不講道理,他直接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姿態不雅:
“我要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
哥洛佛和多伊爾對視一眼,緊張的兩人靠上前來,把泰爾斯跟動作越來越大的盧瑟隔開,生怕這位明顯不太正常的客人會做出什麼不利於公爵的事情。
清麗綽約的少婦臉色蒼白,她竭力想要扯起自己的兒子,同時溫言安慰,但顯然成效不彰。
直到溫和的嗓音插進這場小小的意外裡:
“沒關係的,盧瑟。”
在盧瑟不依不饒的哭腔中,幾人轉過頭,隻見泰爾斯微笑著撥開哥洛佛和多伊爾,不顧他們的勸阻,在盧瑟麵前蹲下來。
正準備開口讓仆人幫忙的貴婦微微一驚。
“我也喜歡下棋,‘帝國興衰’版,對麼?”
仿佛王子的話有什麼魔力,盧瑟不再掙紮,而是偃旗息鼓,死死盯著地板,喘息不止。
“隻是我從來都用不好‘劍士’,總在升級成‘騎士’之前就把它們丟了大半。”泰爾斯聳了聳肩。
盧瑟不言不語,隻是依舊急喘。
“我現在手上沒有棋子,”泰爾斯的語氣很懊惱,似乎他也很不爽:
“但幸好,我有更有趣的——新棋子。”
泰爾斯把手伸向胸前。
哥洛佛看清了公爵的動作,頓時一驚:
“殿下——”
隻見泰爾斯把他胸前代表九芒星的徽章摘了下來,獻寶似地在盧瑟眼前轉了轉:
“看,鑲嵌水晶,在太陽底下,它閃閃發光。這有個轉輪,換個角度,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數數看,幾種顏色?”
盧瑟呆呆地抬起視線。
貴婦怔怔地看著王子的舉動,欲言又止。
“而這還有個機關,可以藏一些信紙什麼的……放在棋盤上,也許能代替個國王——咳咳,代替個騎士。”
泰爾斯饒有興趣地把玩著代表身份的徽章,慢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