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塞舌爾不耐煩地打斷,“廢話夠多了。”
“哦,抱歉,老朋友,”卡西恩回過神來,滿懷歉意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些感性。”
他看著麵色灰敗的洛桑二世,心中湧起感慨:
也許,是因為目睹了兒時偶像的轟然坍塌,抑或是,見證了一位榮譽騎士的最終隕落?
唯有黎突然扭過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在旁邊一臉無辜,正伸長脖子看熱鬨的揚尼克。
塞舌爾不屑哼聲,他抽出長劍,劍尖指向失去反抗能力的洛桑二世:
“很好,讓我先砍了這怪物的四肢――哦,隻剩三肢――以策安全……”
“我很抱歉。”卡西恩歎息道。
“……然後按王子所說,我們再一前一後,押他回空明宮,那裡有專門準備好的囚籠,防著點他的異能……”
“你不能帶走他。”
“也防著其他人中途出手搞鬼――”塞舌爾反應過來,立刻住口,疑惑地看向老朋友:“什麼?”
帶著滿滿的歉意,卡西恩溫和一笑,自然地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很抱歉,塞舌爾,但他不能跟你回空明宮。”
塞舌爾用了好幾秒理解這句話,反應過來後微微色變:
“你是……認真的?”
旁觀著的黎再次看向揚尼克,後者一臉無辜地攤手聳肩。
唰。
作為回應,卡西恩也抽出了長劍,笑容憔悴。
塞舌爾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
“聽著,泰爾斯王子說過,”他看著眼前的老朋友,輕輕轉動手腕,“把這條費德裡科的狗鎖拿回空明宮,則詹恩大人清白可證,翡翠城危機自解,一切恢複正常。”
正常?
地上的洛桑二世澹澹冷笑。
看看你周圍吧,再看看北門橋,你把這叫正常?
“而你相信他那番話?”卡西恩回應道。
“當然不信,”塞舌爾的眼神不一樣了,手中劍鋒輕輕一振,“所以我才會在這裡,以防有人――無論是那個王子,還是費德裡科少爺,抑或其他想看翡翠城倒黴的野心家――在抓人犯時耍什麼貓膩,阻礙翡翠城回歸秩序。”
“原來如此。”卡西恩喃喃點頭。
要不怎麼說,你比我更懂做官呢?
“但我沒想到那是你,”塞舌爾冷冷道,“就因為你多年前看過這個吸血鬼比武,念著舊情?還是說,在王子和我離開之後,你私底去見了費德裡科少爺,被他說動了?”
“都不是,我隻是不得不……”
話音未落,塞舌爾的長劍就如靈蛇吐信,電射而出!
千鈞一發之際,卡西恩旋身避讓,同時手中劍刃輪轉,迎上對手。
鐺!
兩人一觸即分。
“終結塔的‘薔薇’一脈,對上東陸草原‘蛇派’雇傭兵的路子,”旁觀的洛桑二世吐出一口血,冷笑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無聊的風格對決嗎?”
然而卡西恩歎了口氣,不言不語,依舊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反倒是塞舌爾低下頭,皺眉看著自己的長劍。
他失準了。
放在以前,這一擊應該至少能將對方逼離目標身邊才對。
“哇喔,兩位,有話好說,”揚尼克一臉憂心忡忡,“何必同室操戈?”
不知道第幾次,黎若有所思地看向揚尼克。
“夠了,住手!”
眾人同時回頭:
泰爾斯王子出現在街道上,在眾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而來。
在場者齊齊蹙眉。
“很好,”洛桑二世無力地笑笑,“大人物終於走下高塔了。”
迎接他的,是卡西恩毫不留情的一記劍柄。
貴人駕臨,兩位血族向著兩邊避讓,塞舌爾麵色不豫地回身行禮,連攔在洛桑二世身前的卡西恩也點頭致意。
“這就是你們一大幫人精心圍捕的結果?”
泰爾斯看不懂眼前的形勢,他忍著怒氣出聲質問:
“塞舌爾上尉,這是怎麼回事?”
塞舌爾表情一頓,轉過身去。
“我也很疑惑,”他沉聲問道,“為什麼,卡西恩?”
卡西恩笑了笑,卻未及發聲,因為另一個聲音趕在他之前回應了:
“因為我。”
眾人再度變色。
因為隨著這道女聲,另一個身影從卡西恩身後的漆黑裡步出,來到眾人麵前。
那一瞬間,泰爾斯瞪大眼睛,失聲驚呼:
“希來?”
隻見希來凱文迪爾小姐,穿著一身乾練的旅行裝,踏上新郊區的土地,冷冷地注視眾人。
馬略斯、懷亞、孔穆托……泰爾斯身後的衛士們一陣騷動。
塞舌爾也忍不住出聲:
“希來小姐?”
黎不聲不響,揚尼克倒是饒有興趣:
“啊,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麵對眾人的目光,希來冷笑一聲,直直盯著泰爾斯:
“你真以為,在這兒布下陷阱圍獵殺手,我會收不到一點風聲嗎,泰爾斯?”
泰爾斯看了看希來,又看看她身邊的卡西恩,明白過了的他表情數變。
“很好,”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笑得有些勉強,“那就讓我們一起抓住他,希來。”
希來眯起眼,音調上揚:
“哦,我們?”
泰爾斯歎了口氣。
“聽著,這殺手身上有份獵殺名單……總之,他是費德裡科影響翡翠城的棋子,更是詹恩身陷令圄的導火索,隻要他落網,桉情就明朗了,我們能解開詹恩和費德裡科彼此要挾對峙的僵局……”
他向前一步,儘力真誠地道:
“相信我,這也是在幫詹恩早日脫困……”
“或者幫你。”希來冷冷道。
泰爾斯聞言一怔:“什麼?”
希來回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殺手,再回過頭時,眼神變得無比犀利:
“既然沒人再能從場外乾擾,那無論是判費德大逆不道,還是判詹恩非法篡位,都將由你一言而決,對麼?”
此話說得泰爾斯一愣,也讓塞舌爾等人深思。
“希來,我所做的……”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看透了,你以為你在為所有人考量,但歸根結底,”希來冷笑道,“你想幫的人從來就隻有你自己,或者你自己所謂的理想。”
泰爾斯隻覺得內心一震。
他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
“不,我們都不想看到翡翠城血流成河,”他努力在震驚中整理語言,“在這件事上,我們該是同盟。”
“那在議事廳裡,你為什麼不肯讓我做城主?”
泰爾斯一時語塞。
“我們早就不是同盟了,”希來毫不客氣地回絕他,“就從那天,你拒絕我的合作提議開始――你沒法跟一個滿口謊言,欺騙成性,意圖操控你,誤導你,且遲早會背叛你的騙子合作,遑論同盟,記得嗎?”
泰爾斯心中一空。
身後懷亞歎了口氣。
早知道那天就該堅持到底,逼著殿下去給她道歉就好了!
揚尼克在邊上搖了搖頭:少年呐!
“我知道,希來,我知道經過了這麼多事,我無法取信你,但是至少,”泰爾斯努力平靜下來,找回理智,跟上對方的思緒,“至少我們不能任由這家夥繼續殺人了。”
“他不會的。”
希來回答得很乾脆:
“我來看管他。”
“你?”泰爾斯驚訝道。
地上的洛桑二世同樣嗤笑出聲:
“真的,小姑娘,你?”
看守他的卡西恩皺起眉頭,正要補上一記痛打,但希來卻冷笑一聲,緩緩轉身。
“哦,這麼說,你不記得我了。”
她微微一笑,歪頭看著洛桑二世:
“侍從?”
侍從?
希來的稱呼說得洛桑二世一陣疑惑。
我該記得她嗎?
這小姑娘為什麼……
下一刻,希來眼中的光芒詭異一閃:
“我!
!”
那一秒,洛桑二世微微一晃,遽然色變!
在他的耳朵裡,這姑娘刻意拖長的尾音蹊蹺變調,化成了某種非人力所能發出的聲音,震顫靈魂,震耳欲聾!
就像指甲摩擦木板的聲音。
有種難以言喻的驚悚感。
“是你!”
他下意識地向後縮去,眼中滿是震驚:
“你!”
在旁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希來不再理會他,扭頭望向泰爾斯。
“卡西恩,帶他走。”凱文迪爾小姐冷冷道。
卡西恩得令點頭。
但泰爾斯卻不準備退讓。
“塞舌爾騎士,黎伯爵,還有霍利爾議員!”
王子高聲喝令:
“那殺手是找到舊桉真相,解開翡翠城困局的關鍵,把他搶回來,我必有所報!”
眾人齊齊一凜,希來則緊皺眉頭。
“如有必要,我的星湖衛隊也能出手相……”
“不必了!”希來厲聲打斷了他。
眾目睽睽之下,希來向前一步,直麵王子。
“泰爾斯,”她輕聲開口,話到後來卻漸聞厲意,“聽說你號稱北極星,無論在龍霄城還是永星城,都很是威風強勢,連陛下也要懼你三分?”
這話陰陽怪氣,泰爾斯眼皮一跳,不由捏緊了拳頭。
“佩服至極,”希來微笑不減,羊裝著鼓了鼓掌,“所以我決定,向你多多學習。”
希來話音落下,眾人一陣疑惑。
但他們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秒,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下,她微笑著,卻也再自然不過地抽出一把匕首,抵上自己的喉嚨。
泰爾斯的眼眶倏然睜大!
什麼?
“以翡翠城的女性繼承人,塞西莉亞凱文迪爾之名,”希來笑靨如花,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今夜阻我者,當負上家族血債,永世為鳶尾花死敵。”
看見這一幕,在場者發出一陣騷動,星湖衛隊的知情者們更是心情複雜。
泰爾斯看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深吸一口氣。
“卡西恩!”
塞舌爾眼見事情脫離掌控,不由怒道:
“事關主人的性命,你身為下屬就什麼都不做嗎?”
卡西恩看著女主人的樣子,想說點什麼,卻最終歎了口氣。
倒是希來冷冷催促:
“卡西恩。”
卡西恩騎士猶豫了一瞬,轉身扣上洛桑二世的後領,拖行著離開。
本就無力回天的殺手也不反抗,他隻是出神呆怔地盯著希來,滿臉難以置信。
星湖衛士們下意識想要上前阻止,然而……
“誰敢動!”
希來厲聲斷喝,依舊匕首貼頸,攔在卡西恩身前,死死盯著對麵的每一個人。
泰爾斯咬牙出聲:
“希來!”
希來轉向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儘顯輕蔑之意。
這一幕讓泰爾斯怒目圓睜,死死捏住拳頭。
他略略側身,壓低聲音:
“黎伯爵,揚,你們一族以身法靈敏,動作迅捷著稱,不知……”
黎麵無表情,不作回應。
“不妨一試,”揚尼克答應得很是暢快,但他看著一臉決絕的希來,話鋒一轉,“隻是,萬一出了意外,責任算誰的?誰算鳶尾花之敵?動手的?還是教唆的?或者在場所有人的?”
其他人齊齊蹙眉。
泰爾斯的拳頭捏得更緊了。
不多時,卡西恩和洛桑二世就消失在霧色中。
等等,霧?
許多人反應過來,環顧一圈,齊齊驚詫:北門橋一夜鏖戰,何時起了這麼多的霧?
遮蔽視野,妨礙追蹤。
詭異不已。
澹澹迷霧中,希來的笑容越發燦爛。
“很好,很聽話,”她輕聲道,“最好彆讓人跟上來,我有辦法知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理智的情感吞回肚子裡。
“好吧,希來,”王子沉聲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希來聞言,手上匕首不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泰爾斯,你一直知道,”凱文迪爾女士眼神複雜,“那麼,現在輪到你選擇了。”
她表情轉厲,話音一變:
“壞,還是更壞?”
泰爾斯頓時氣結:
“你――”
“不急,”希來胸有成竹地打斷他,笑容詭異,“我有的是時間。”
她轉過身,掃視了所有人一圈。
“隻是記得:現在,你擁有病入膏肓的翡翠城……”
希來冷冷道:
“而我,擁有拯救翡翠城的靈藥。”
泰爾斯表情一變。
言罷,希來也不鬆手,就這麼轉身而去,踏上新郊區的街道。
“塞西莉亞!”
泰爾斯忍不住出聲道。
但希來步履決絕,沒有回頭,更沒有回應。
她隻是一步一步,向遠方的濃霧而去。
看著凱文迪爾小姐的背影,緊張的懷亞咽了咽喉嚨,走到泰爾斯身後:
“殿下,我們該不該……”
旁邊的馬略斯狠狠一拍,把懷亞的話噎死在嘴裡。
所有人都看向泰爾斯。
但王子表情糾結,心情淩亂,隻是愣愣地望著希來遠去的背影,沒有回應。
見此情狀,所有人反應各異。
但沒有王子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希來徹底消失在淩晨的霧氣中。
隻留下眾人詫異的眼神。
以及星湖公爵微微顫抖的拳頭。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來。
“收拾殘局,回宮,彙報,”他咬牙切齒,聲音顫抖,“td所有人。”
眾人如夢初醒,遵令而行。
許多人走過強壓怒火、低頭不語的星湖公爵身邊,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連懷亞都不敢再問王子“那晚上說好的加餐呢”。
“給你個忠告,黎伯爵。”
揚尼克小心翼翼地飄過黎的身邊,輕聲開口,微弱若蚊蠅:“輸了這一把,肯定要在彆處找回場子……”
“這些天,彆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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