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之戰。
多麼耳熟的字眼。
泰爾斯曾經在大集市旁邊的冥夜神殿裡,看過不少的話劇——雖然自己的注意力大多在如何從目不轉睛的觀眾口袋裡撈錢。
不得不說,儘管冥夜的祭祀們看上去都神經兮兮的,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天天念叨什麼“吾主將歸”,“世界終將二度崩塌”,“曆史皆是謊言,拯救世界的唯有冥夜真神”之類的瘋話(“幸好,他們沒念叨什麼‘長夜將至,處處險惡’”……欸,萊恩你看著點,那個肥羊要轉身了!——正在看劇的乞兒泰爾斯。)。
但他們所排演的話劇,實在是穿越過後的文盲,不花錢理解世界的好途徑。
嗯,也許沒那麼好——泰爾斯跟在基爾伯特的身後,想起有一幕《冥夜真身下臨凡間,親自拯救三十三位公主》的話劇,不禁撇撇嘴。
在那些各門各色,從荒謬不已到勸世警人的話劇中,泰爾斯印象比較深的,就有一幕叫《災禍降臨之日,世界終結之時》。
那就是終結之戰。
泰爾斯到現在還記得,那些以黑色和紅色為主的布景裡,一個黑色衣物的蒙麵人,持著鎖鏈和鐮刀,步伐厚重,足音沉沉地環繞著整個舞台,奏樂在此時總是變得陰沉而嚇人,常常把台下好奇觀看的孩子們嚇哭。
黑衣人所到之處,戴著各色頭套以代表世界各地的演員們哭號著,慘叫著,在台上成片地前後倒下。
他還記得烏鴉叫般的幕後念白中,那讓人不寒而栗的話:
“災禍來了!災禍來了!它不會放過任何人,不會放過這個世界!直到所有人為災禍所俘虜!”
“醒悟,我的同胞們,醒悟,醒悟啊!災禍席卷一切,獄河倒灌人間,天穹塌落大地,世界終結在即!”
“諸神永在我們一邊,惡魔也與我們並肩,皇帝立足我們身後,英雄便在我們前方!奮戰方能得生,冥夜才是永恒!”
“同胞們!災禍來了!冥夜有言,獄河的擺渡船夫,並非麵目可憎,非人的惡果魔花,卻能腐蝕人心!寧願持劍隨英雄光榮歸去,亦不為彼類災禍的奴仆爪牙!”
“這是最後的戰鬥,不分彼此,不分聖凡!”
“終結之戰!冥夜籠罩大地,災禍必將消散!”
泰爾斯不怎麼清晰的記憶裡,神經兮兮的劇中,那個持著鎖鏈與鐮刀的所謂“災禍”角色,殺戮了無數的生靈,直到為整個世界的聯盟所擊敗。
但是直到最後,冥夜神殿的祭祀和演員們,都沒有說明,‘災禍’究竟是什麼。也有在大街上的孩子們追問,祭祀們總是要孩子們說上一句“冥夜將歸,吾願身侍”(i_hall_erve_when_the_dark_night_return),才肯給他們一顆麥芽糖,然後笑眯眯地說“災禍就是世界的敵人”。
想得入神的泰爾斯沒有注意到,基爾伯特已經把他領到了二樓的台階前。
他初來乍到時看過的三幅星辰國王的巨型肖像畫,正工整地掛在牆上。
“盧薩卡·科爾文是閔迪思三世時期著名的肖像畫家,他的肖像畫講究結合曆史,靠著環境和動作,最神似地表現出每一個人物的精神氣質。”基爾伯特站定在三位星辰先王的肖像下,怔怔地道。
“‘星辰三王’,這是科爾文的遺世名作中,少數幾位國王和君主,正如之前陛下為你介紹過的。”
名家的作品?泰爾斯這才抬起頭,細細看著牆上正中的肖像畫——那位持槍策馬,看身姿,應該在不斷向前的年輕騎士和他的七芒星徽章。
之前的匆匆一瞥太過倉促,而直到今天,才有時間仔細觀察的泰爾斯,這才注意到,這位看似英姿颯爽的英挺騎士,長槍已然卷刃,冠冕破損斑駁,盔甲上儘是斑斑鮮血,坐騎也露出疲累之色,身後的騎士們都身帶損傷,有人持盾衝鋒,有人滿身鮮血,有人盔甲零落,有人在馬上彼此攙扶,有人甚至僅剩獨臂。
遠方的夕陽下,四處都是成山的屍堆和武器,站著的人寥寥無幾,孤獨地裝飾著慘烈的戰場,鮮血和黑暗則主宰了剩餘的色調。
除了看似在瘋狂怒吼的年輕七星冠冕騎士,他身後六人的表情都落寞悲哀,卻依然露出義無反顧的神情,跟著前方舉槍怒吼的托蒙德一世,一路向前。
看到這裡,泰爾斯心裡一動,突然想起凱瑟爾五世的話:
“那是托蒙德一世,最終帝國的最後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國者,‘複興之王’,終結之戰裡,他的英勇至今傳頌。”
“他是——”泰爾斯神情微動,看向身邊的基爾伯特。
“是的,‘複興王’(king_of_renaiance)托蒙德·璨星,”基爾伯特表情深邃地回答道:“六百多年前的終結之戰,西線戰區裡幸存的帝國統帥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也是您的先祖,戰後星辰王國的開國者。”
西線戰區,幸存,帝國統帥,身份地位最高。
泰爾斯馬上抓住關鍵字。
“帝國統帥?哪個帝國?他是什麼身份?除了西線戰區,還有其他戰區嗎?托蒙德的敵人是誰?”
基爾伯特已經習慣了泰爾斯這種,隨時打斷並提問(甚至反駁)的學習方式,不以為忤地笑笑,道:
“當然是那個唯一的‘帝國’(the_empire)。”
“唯一的帝國?”
“是啊,”基爾伯特吸了一口氣,露出緬懷的笑容:“您知道嗎,泰爾斯小先生,原本我們的已知世界,是一塊形似手臂的廣闊陸地。而我們,星辰的原在之地,就在手腕的位置——”
泰爾斯猛地抬頭:“什麼?”
他震驚地打斷了基爾伯特:“一塊——一整塊陸地?那被終結之海隔開的東大陸和西大陸——”
但基爾伯特隻是笑笑,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在先王的肖像前安靜下來。
“且聽我說完,答案就在終結之戰中。”
但泰爾斯早已在大腦中理出離真相不遠的答案。
終結之戰,等等,兩塊大陸中間的海洋,名叫——終結之海?
兩塊大陸?
想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吐槽道:“基爾伯特,額,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一個強大的外界生物,帶著軍團入侵了我們的世界,然後我們在激戰中挫敗了它的意圖,但是無意中打破了一口有魔力的井,把世界炸成了兩塊大陸?”
基爾伯特的笑容一滯:“什麼?”
“然後西邊的就還叫卡利姆多——”
“噓——”基爾伯特無奈地微笑著,打斷他:“我的小先生,您確實有寫小說和編故事的本領,如果不是因為您的身份,也許能做一位優秀的吟遊者或詩人的,但我們現在是在上曆史課。”
泰爾斯聳了聳肩,閉上嘴巴,把一塊剛剛找回來的記憶放進大腦深處——依然跟那個中二病的女孩有關。
基爾伯特耐心地看著他,直到泰爾斯不再出聲,並在先祖的畫像前肅穆起來後,才繼續講解:
“三千多年前,人類在領悟了超凡之力之後,超階、極境的高手們層出不窮,軍隊的戰力和裝備不斷加強,在多年的摩擦、戰爭和聯合後,將近兩千兩百年前,人類終於融合成為一個整體,與諸族的戰爭連年勝利,成為了大陸上,已知世界的主宰。”
基爾伯特露出崇敬與憧憬,眼神飄忽,幽幽地道:
“他們建立了一個麵積廣及四海,威懾大陸,幾乎觸及已知陸地的所有角落的巨型國家,路多爾人、北地人、聶達人、開倫薩人、紅土人,除了少部分遠東人,幾乎所有的人類都在它的佑護與統治之下”
“他們沒有定下國家的名號或者王朝的名目,最高的統治者,自命為‘皇帝’(the_emperor)。”
“那個史無前例的國家——就叫‘帝國’(the_empire)。”
泰爾斯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感受到的,卻沒有光榮與驕傲,而僅僅留下悲哀和歎息。
戰爭塑造國家,國家塑造戰爭(“war_made_the_tate,_and_the_tate_made_war”)——他默默地在心底添加一句,前世從大師的書中學到的話。
融合與戰爭,說得簡單,鑄就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型國家,需要多少戰爭,多少鮮血與殺戮?
但基爾伯特的表情隨即黯淡下來:
“就在帝國統治近千年後,一個強大得近乎可怕的新生種族,無聲無息地誕生於人類之中。”
“它們不老不死,不可毀滅,力量無匹,能量無儔,極境強者也無力抵擋,連真神與惡魔都無從匹敵——更可怕的是,它們與人類,乃至諸族都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和行事準則,不可理喻,桀驁瘋狂,難以溝通。”
泰爾斯微微一僵。
那個藍衣棕發的神經質身影,仿佛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嘴巴一張一合:“立足蒼空之上,超越諸神,俯視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