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巴,我們這些大公們,在你眼裡究竟是什麼?”
在失態的倫巴麵前,萊科大公突然出聲。
他的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為掌誓盟約下的同盟,你用星辰的例子服我們的時候,就應該想過這些,不是麼?”老大公淡淡道:“是你的盟友,還是踏腳石或犧牲品?”
倫巴猛地抬頭!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等到星辰王國恢複過來,越發強盛……”黑沙大公怒氣衝衝:“你就看著埃克斯特漸次沉落,坐以待斃嗎?”
“埃克斯特在你們的眼裡,總是比不上你們自己,對麼?”
就在此時。
“查曼·倫巴,”祈遠城大公,庫裡坤·羅尼突然發聲:“埃克斯特究竟是什麼?”
倫巴微微一怔。
“六百多年前,就在這裡,在我們頭頂的饗宴廳裡,浴血歸來的,包括你我祖先在內的傳奇‘九騎士’把英雄耐卡茹舉過頭頂,共同尊他為王,埃克斯特王國才由此誕生。”羅尼舉起右手,指向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奧勒修大公神色一動。
泰爾斯身後的塞爾瑪聽見這些曆史,頓時雙眼放光。
“英雄逝去後,當星辰王國日益強大,帝國之災又要卷土重來時——也是十位各自為政、矛盾重重的北地領主,在天空王後的見證下,於耐卡茹的墓碑前血寫盟誓,摒棄前嫌,立下十位大公的共治誓約,”羅尼大公冷冷道:“我們才第一次以埃克斯特王國之名,在岌岌可危的寒堡前親如兄弟,並肩作戰,擋住了‘黑目’約翰的星辰大軍!”
倫巴難以置信地看著羅尼大公,又看看若有所思的其他人。
泰爾斯微微歎息。
戰爭創造國家,國家製造戰爭。
“我們之所以建立埃克斯特王國,正是為了在混亂的世道裡,守護自己所珍愛之物——守護我們的家族,我們的血脈,我們的榮耀,信任我們、效忠我們的領地和人民,守護我們亙古守護的信條與精神!”
“我們就是埃克斯特!”羅尼狠狠一拳擂上自己的胸口,他肩頭那個騎士律典的徽記微微一顫:“隻有我們這些守護它、承認它的人首先存在,埃克斯特王國才會存在!”
“如果為了你口中那個虛無縹緲的所謂‘埃克斯特’,我們連這些曾經誓死守護之物,都要犧牲,都要付出,都要棄如敝履,”羅尼狠狠地呸了一口:“那埃克斯特王國也就失去了它當初存在的意義——它還剩下什麼呢?”
“不過是又一個暴君與的玩具,又一個在暴力與壓迫下強行聚合的遠古帝國,強逼它的人民認同自己,去為那個事實上與他們無關的帝國,白白犧牲而已。”羅尼厭惡地看了倫巴一眼。
“把這話跟星辰人去吧,”倫巴凶狠地反詰:“在他們把你或者你的子孫押送上斷頭台的時候!”
“被他們送上斷頭台,或者被你送上斷頭台,”羅尼也犀利地反擊:“實話,我看不出哪個更糟。”
倫巴猛地舉起手,指向泰爾斯!
王子微微一驚。
“但這個男孩所的一切,衰落,奪權,變革——所謂的我們的末路,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咬牙切齒地道:“你就在這裡擔心自己重孫子的未來?”
“諸位!”
倫巴深吸了一口氣。
“哪怕擔憂的事情發生了,隻要齊心協力,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克服的方法,我們這些大公們難道還會對到達眼前的問題視而不見嗎?”
黑沙大公似乎從剛剛的衝動裡恢複過來了,他認真地盯著每一位大公:“但在那之前,我們必須采取措施——近在咫尺的敵人和數百年來的宿敵,他們正在摩拳擦掌,逐步恢複元氣,這不是更加可怕嗎?”
“至於其他——無論我是否帶著野心,是否要對各位不利,是否要撕毀共治誓約,都可以慢慢談。”
特盧迪達和奧勒修,兩位鄰近星辰的南方大公對視一眼,略略思索。
泰爾斯心中一急。
“黑沙大公閣下!”
泰爾斯忍不住高聲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您的話裡有三個謬誤。”泰爾斯冷冷地道。
倫巴表情一窒。
大公們紛紛轉向王子。
“繼續吧,星辰的殿下,”特盧迪達揪了揪自己的胡子,“您又有何高見?”
泰爾斯籲出一口氣,搓了搓臉蛋,整理著思路:“第一,你把星辰的威脅,與你那個提議裡的陷阱相提並論。”
所有人微微蹙眉。
“諸位大公閣下。”
“當他告訴你們星辰的例子,告訴你們閔迪思三世和他的繼任者們,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所做到的事情的時候?”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凝重地道:“你們確實應該感到深深的恐懼。”
倫巴微微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支持自己的論斷。
“但這恐懼並非來自對敵國的忌憚,”在大公們發出疑問之前,泰爾斯就自問自答,話鋒一轉:“而是來自純粹的,發自內心的警惕和恐慌。”
他踏前一步,把匕首掛回腰後,露出王子所知曉的最沉重灰暗的表情。
“這不再是騎士裡那些用爛了的鬥爭橋段,不再是腦殘貴族們來來回回暗殺、誣陷、聯姻、爭地、征戰等等這些鼠目寸光的政治手腕。”泰爾斯低聲道,試圖中語調渲染氣氛。
特盧迪達眯起眼睛,嘖舌道:“鼠目寸光?”
奧勒修大公不滿地哼了一聲。
“我無意冒犯,但是,”泰爾斯咬緊牙關:“但是賢君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在以上的範疇中了。”
他抬起頭:“而是坐在王座上的那個統治者,是他無聲無息地扼住各位封臣的咽喉,然後一步一步,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緩慢微弱卻從不停頓地收緊那隻權力之手。”
大公們靜靜地聆聽著。
“他將微笑著,用逐漸蔓延卻勢不可擋的溫柔洪水,淹沒封臣們的地位,權力,財富,特權,把名震一方權傾一時的領主,一個一個,一家一家,統統窒息在曆史的長河裡,灰飛煙滅,永不翻身。”
“權力在他的棋局裡悄無聲息地緩緩流動,曆史在他的手指間來勢洶洶地向前滾動。”泰爾斯想象著畫像上那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國王,心裡突然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樣的路途,這樣的變革,這樣的威脅,一旦開始,無論察覺與否,都已經不再在領主們所能掌控的範疇裡,不是你們所熟悉的鬥爭和矛盾了,”泰爾斯艱難地開口:
“你們哪怕在寢宮裡擺上一萬個極境的終結劍士,哪怕在城中築起直入雲端的鐵壁高牆,哪怕在城外挖出泛濫百裡的護城河,哪怕在戰場上打贏了幾百上千場傳世戰役,哪怕用罕見的智計與謀略戰勝無數強大可怕的敵人,哪怕贏得流芳百世無人能及的盛名與威望,哪怕傳中的巨龍與災禍都日夜不息地守護在枕邊……”
“也無法阻止這種大勢,無法阻止你們命中注定的衰落和敗亡。”
大公們的神色凝重起來。
倫巴咬緊了牙齒。
“麵對它,再大、再強、再無邊無際的力量,也不過是笑話一個。”
“所以,可怕的不是威脅,而是你明明知道威脅在何方,”泰爾斯黯然道:“卻依舊無能為力,隻能坐待滅亡。”
大公們的臉色齊齊一變。
“一旦想到這種威脅發生在你們的身後,你們還要答應倫巴,與他攜手走向這樣一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