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牢裡,麵對小巴尼和貝萊蒂的質問,塞米爾臉色灰敗,如遭重創。
泰爾斯看著這副手足反目的場景,對王室衛隊,對血色之年突然有了更多、更深的感悟。
無論是誰背叛,無論真相如何,看來當年在複興宮裡,麵對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星辰王室衛隊本身的問題已經確鑿無疑。
但這不是關鍵。
背叛,這遠遠不隻是一個同道相悖,摯友離心的過程,在最淺顯、最表麵的導火索之下,往往隱藏著更加深刻的真相。
在北地,倫巴的反叛源於天生之王威臨埃克斯特之後的凶猛反噬,暗室的搖擺事實上是在埃克斯特王權衰微後的理智選擇,亡號鴉的背叛更是紮根於昔年努恩王縱橫捭闔的手段遺毒。
在星辰,北境公爵的篡位陰謀始終圍繞著璨星王室與亞倫德家族對斷龍要塞和星辰北境的博弈,凱文迪爾、南垂斯特等‘新星’貴族一派的集體共謀反映出他們對這個國家權力分配的期望和野心。
即使在泰爾斯眼前,這個混亂不堪、乃至於方便了外敵滲透、讓他自己淪落困境的刃牙營地,不也是刃牙男爵與西荒公爵、常備軍與征召兵、璨星王室與西荒貴族、永星城與荒墟、王國中央與西部邊疆之間,在麵對荒漠大敵時複雜多變、隱隱敵對、偏偏又相互依存的競合舞台麼?
那麼,血色之年呢。
想到這裡,泰爾斯突然有了這樣一種明悟:王室衛隊在表麵上的分裂不是個例,更不是主因,它隻是一個倒影,折射出那個時代最大的矛盾。
在那個時代的狂瀾巨浪裡,這些可憐的人們哪怕始終堅持著自己的本心,也隻能隨波浮沉,無力回天。
哪怕是絕世高手。
哪怕是一國國王。
哪怕是……魔能師。
囚牢裡沉默了很久。
直到瑞奇的冷笑淡淡響起。
“就跟我想的一樣。”
沉浸在憤恨不甘裡的小巴尼和迷失在悲哀絕望中的塞米爾齊齊轉過視線。
隻見災禍之劍的首領慢慢地步上前來,與塞米爾並肩而立。
“現在你明白了嗎,塞米爾?”
瑞奇說著突然舉起火把,照亮後者臉上的烙印。
一臉落寞的塞米爾受火光刺激,下意識地舉手遮擋,倒退幾步。
“無論你有多想回到原點,多想挽回往昔的遺憾,彌合過去的傷痕。”
瑞奇麵無表情地道:“無論你有多想把臉上那個難看的烙印去掉.”
塞米爾狼狽地放下手掌,重新直起腰,臉色掙紮,低頭喘息。
瑞奇冷笑一聲,倏然抽回火把,轉身照亮了另一側的牢房。
“然而這就是答案。”
柵欄後的囚犯們同樣狼狽地躲避著瑞奇刻意靠近的火光,唯有呼吸急促的小巴尼站在原地,僅僅側過臉龐,腳下分毫不退。
看著幾個衣衫襤褸,形容淒涼的囚徒,瑞奇嘖聲搖頭:“這就是往昔和昨日,對你的回答。”
塞米爾沒有說話,他隻是神情飄忽地看著囚牢裡曾經意氣風發,現在卻肮臟狼狽的同僚們。
往昔和昨日。
他在心中默念道。
“你又是誰?”
小巴尼不屑地看著瑞奇:
“也是詭影之盾,那些惡心渣滓的一員?”
瑞奇緊緊盯著小巴尼,好像要從他身上打量出什麼似的,但幾秒鐘後,他卻隻是微笑搖頭。
“他不能發下那個誓言,”瑞奇慢慢收回火把,讓他看上去像是曆經滄桑的臉龐越發光亮,隻見他對著塞米爾努了努下巴:
“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他才跟我們一起,綁架了凱瑟爾王的獨子。”
“璨星的最後血脈。”
此言一出,泰爾斯的呼吸生生一頓!
果然,王室衛隊的囚犯們的眼神齊齊一變。
“什——什麼?”
小巴尼慢慢開口,語氣中透露出他的疑惑。
“璨星?”
泰爾斯立刻感覺到,好幾道目光從囚牢後的黑暗裡透出,不約而同地降臨他的身上。
負責看護王子的瑪麗娜感覺到莫名的壓力,讓周圍的災禍之劍們把泰爾斯圍得更緊了一些。
“你們說……綁架?”貝萊蒂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
“什麼時候,”先前哼著小曲的納基早已從地上爬了起來,難以置信:
“新國王又有了兒子,有了新繼承人?”
牢房外,塞米爾仍舊一言不發,隻是臉色沉痛。
“綁架王子?你?塞米爾,他說的是真的?”奈睜著大大的眼睛,臉頰抽動,頗有些神經質地望著牢外:“那個一臉衰樣的少年,就是現在的璨星?”
“哈哈哈哈,真有趣,”先前跟室友打得鼻青臉腫的塔爾丁看了看眼前的塞米爾,又看看遠處的泰爾斯,笑聲蒼涼,諷刺的味道也越來越濃:“越來越有趣了哈哈哈……”
牢房外,塞米爾失落地垂著頭,輕輕閉上了眼睛。
看著他們各自不同的反應,承受著他們從黑暗裡投出的視線,泰爾斯愣住了。
小巴尼、貝萊蒂、奈、塔爾丁、布裡、納基、坎農。
前王室衛隊們的眼神很複雜,王子無法確切分辨出他們此刻的感情。
是怔然、歎恨、惋惜還是激動、黯然?
泰爾斯不知道。
他們明明看著現在的自己。
卻像是在看著過去。
剛剛道出真相的瑞奇打量著身側的塞米爾,見到他依舊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微微蹙眉。
牢房內外,沉默和訝然都隻持續了一小段時間。
“所以你的確不能發下誓言,對麼。”
納基坐回了地上,麵色平淡,聲音裡帶著淡淡的釋然:“塞米爾,我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真的。”
塞米爾神情一動,他帶著微微的希冀抬起頭來,似乎想要找到一絲慰藉和諒解:
“納基……”
但納基卻搖了搖頭:
“彆跟我說話,找巴尼去吧,職位最高的人說了算。”
塞米爾話語一滯,他失望地閉上嘴,看向前先鋒官,小奎爾·巴尼。
小巴尼眼裡的驚愕慢慢被恍然和冷漠取代。
“所以這就是答案,”先鋒官神情複雜地盯著頹然的塞米爾“不管你當年有沒有背叛……這麼多年後的今天,你終究還是做了個叛徒。”
那一刻,塞米爾神色一僵。
“所以這算什麼?”小巴尼冷笑著靠上牆壁,不再看向舊日的同伴:
“自暴自棄?”
塞米爾深吸一口氣,他動了動嘴唇,卻最終沒能說出什麼。
冷眼旁觀這一幕的瑞奇輕輕笑了。
“怎麼樣,塞米爾?”
“把這一點告訴他們,”瑞奇輕輕地丟下火把,任由它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滾動:“然後再為自己辯解一二,告訴他們你不是叛徒,告訴他們,你依舊是當年的那個好兄弟。”
他的語氣裡帶著淡淡的諷刺。
“這會讓你覺得好受嗎?”
塞米爾靜靜地盯著腳下的火把,看著在地上顫動的火焰。
“我已經實現了我的諾言,讓你有機會直麵昔日的陰影,”瑞奇重新看向眼前的五個牢房,冷冷地看著曾經的七位王室衛隊:“但問題是,塞米爾,這真的是你預想中的‘重逢’嗎?”
塞米爾的胸口開始起伏。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微弱而闌珊,如同黑暗裡最後的光點。
他的漆黑背影經由地上的火把投射在牆上,來回舞動,飄忽不定。
瑞奇上前一步,冷哼一聲:“怎麼樣,是不是充滿了鮮花和激動,美好和希望,原諒和理解?”
聽著瑞奇語似刀鋒的逼問,泰爾斯隻覺得頗不是滋味。
“現在,塞米爾,”瑞奇冷冷地道出剛剛的問句:
“你明白了嗎?”
塞米爾恍惚地看著火光搖曳,似若不覺。
“我看出來了,你不是詭影之盾,夥計,”牢裡的塔爾丁冷笑一聲,“聽著倒像個洗腦的邪教徒。”
邪教徒?
瑞奇先是一愣,隨後出乎意料地笑了笑。
他沒有回應塔爾丁的諷刺,而是繼續看著塞米爾。
“往昔已逝,昨日難補,‘一切如昨’隻是一場幻夢,一種逃避,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回到曾經的過去了,無論是曾經的人,還是曾經的事。”
瑞奇似有深意地道:“很多時候,回到原點是找不到答案的。”
“或者,找到的答案隻會讓你更加絕望。”
地上的那隻火把依舊在掙紮,卻越來越暗,連帶著塞米爾的臉龐也越來越模糊。
包括那個難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