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一些。
泰爾斯淡然目送刑罰騎士的斧刃,連同昏暗的走廊一齊消失在眼前。
他又在緩緩上升了。
就像失去了重力。
但這一次,王子在不明時間的虛空裡勉強保持著理智。
他竭力回想著錨點,按照教誨,謹守自我。
我隻需要遠一些。
不需要……叩門。
儘力保持著冷靜的他心中念道。
他的意識裡閃過無數場景,廢屋裡的殘垣斷壁,落日酒吧的簡陋後廚,群星之廳的壯闊露台,樺樹林裡的雪花紛飛,英靈宮裡的座座爐火……
離開白骨之牢,甚至離開刃牙營地,離薩克埃爾越遠越好。
再遠一些!
但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一陣奇異的灼燒感就從背後湧來!
如同有人在他的背上點了一把火!
泰爾斯臉色一變。
不對。
那一刻,他瞬間從“失控”中脫出!
猶如美夢驚醒。
萬事淡然的態度消失不見,訝異的情緒彌漫上大腦。
不……
零點幾秒裡,燒灼感越來越強烈。
它從背部蔓延到全身,再慢慢演化為撕裂感和切割感。
那一秒裡,泰爾斯忍不住扭曲了臉龐,痛呼出聲!
這種久違卻熟悉的感覺……
難道是……
糟糕。
他想起了什麼,內心一涼。
尚在燒灼和撕裂中煎熬的泰爾斯隻覺得周身一重,下一秒,他就狠狠撞到了地麵!
“砰!”
悶響中,泰爾斯顧不上生疼的膝蓋和額頭,發瘋也似地翻過身來,吃力甩開身上的背囊!
該死,該死!
就好像那是一塊燒紅的木炭。
“該死!”
瑪麗娜惱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剛剛與地麵親密接觸:“發生什麼了!”
“哇啊啊斧頭——嗷!”
黑暗中,快繩驚慌失措的呼喊從身側傳來。
“誒?”
一陣呼哧聲響,聽上去似乎是快繩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裡是……獄河嗎?”
泰爾斯艱難地呼出一口氣,感受著背上的燒灼感慢慢消失。
但另一種感覺蔓延上神經。
疼痛。
星辰王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咬牙道:
“對,這裡,正是,獄河……而我是,你的,擺渡人……”
他摸了摸地麵的手感,心中暗歎。
所以……
他們還沒脫離危險。
“泰爾斯!”
快繩聽見他的聲音,油然一喜,隨即越發疑慮: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看不……”
惶恐中,隻聽一聲輕輕的擦響,一束突兀的火光從眼前出現,讓快繩下意識地擋住眼睛。
黑暗中,瑪麗娜點燃一支小小的火把,咒罵著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該死!”
“我們到底在……”
但她的話沒有繼續下去。
口鼻裡的異味和周圍的環境,讓她辨認出了他們的位置。
紅衣女劍士舒緩著被刑罰騎士扼過的脖子,皺眉:
“我們……還在白骨之牢?”
泰爾斯沒有回話,他此刻臉色發白,微微顫抖。
恢複了視野的快繩輕輕放下手,迷茫地看了一眼舉著火把臉色怔然的瑪麗娜,然後轉向身側那個趴在地上喘氣的少年,麵色一沉。
“剛剛發生什麼了?”
他褪去迷茫,把狀態明顯不佳的泰爾斯從地上扶起來,讓後者靠上牆壁:
“那個大叔呢?還有,還有你那個戴麵具的朋友?”
泰爾斯用力喘息,忍著越來越劇烈的疼痛,擠出一句話:
“這是煉金之塔的‘小小魔法’,你們不妨理解為白骨之牢的裡的機關,可以把你們轉移到不同的地方……”
瑪麗娜微微一驚。
泰爾斯試圖擠出一個微笑。
但快繩的表情沒有了一貫的戲謔,菜鳥雇傭兵此刻蹲在泰爾斯麵前,靜靜地看著後者。
他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小小魔法?”
快繩的樣子,不禁讓泰爾斯想起對方真正的身份。
“對,所以,我就是利用了一下……啊!”
泰爾斯再也說不下去了,越發劇烈的疼痛從胸口處襲來,讓他冷汗直流,嘴唇哆嗦。
糟糕。
雖然缺少其他魔能師同類的參照,但無論是六年前國王大道上的馬車刺殺,斷龍要塞下的魔能槍襲擊,還是龍霄城裡麵對吉薩的意外叩門,抑或艾希達臨彆時的警告,這些經曆都讓泰爾斯學到了一個道理:
麵對危機,不到走投無路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訴諸神秘的魔能。
“失控”狀態對於身體的負擔和破壞非但不容小覷,還會隨著魔能涉及的量級提升而漸次增大,一旦到了“叩門”的程度,隨之而來的代價甚至是致命的。
所以泰爾斯很感激托羅斯。
這位他所遇到過的最神秘,也是對自己最好的魔能師。
多虧他的慷慨相助,耐心教誨,自己才成功找到“錨點”,得以在“失控”中保持理智(也許過於理智了),擺脫了過去那種魔能不發則已,一發則不可收拾,勢必叩門的危險困境。
可即使泰爾斯成功避免了叩門,免於以往使用魔能的那種撕心裂肺與痛徹心扉,“失控”的代價依舊不容小覷。
按照剛剛對敵釺子的經驗,他停留在神奇的“失控”狀態最多不超過幾分鐘,就會被突然而來的劇痛喚醒,中斷他的奇異能力。
但泰爾斯知道,方才在薩克埃爾的斧子下逃生時,打斷他的不是魔能的後遺劇痛。
而是……
泰爾斯捂著胸口,難以置信地望著另一邊:瑪麗娜還給他的背囊靜靜地躺在地上,露出一截小小的弩臂。
時光弩。
傳奇反魔武裝。
該死。
他們還在白骨之牢裡,沒能逃出去的原因……找到了。
看來,下次他絕不能在手上有這玩意兒的時候進入“失控”……
想到這裡,泰爾斯又是一陣抽痛,表情扭曲。
“你看上去……很糟?”
瑪麗娜注意到王子不同尋常的痛苦,狐疑地舉著火把走來。
“被那個瘋子傷到了?”
不。
隻是強行使用魔能的後遺症,以及那把弩的排斥。
泰爾斯抹了一把汗,顫抖著強迫自己彎起嘴角:
“是的。”
“他下手很重。”
快繩依舊一言不發。
瑪麗娜則俯下身子,從地上拾起一把銀刃長劍。
“這是瑞奇的劍。”
瑪麗娜的眉頭在火光下慢慢鎖起。
泰爾斯的心再次揪緊。
瑪麗娜定定地望著他,目光越來越冷:
“我看到那個瘋子臉上的烙印了,跟塞米爾一樣——瑞奇他們怎麼了?”
泰爾斯抿緊嘴唇,承受著疼痛的同時,還要應付眼前的人,這實在讓他心力交瘁,隻覺得頭都要大了。
他能怎麼說?
抱歉,你們的老大,被我的朋友在腦袋上打了個洞?
“他……”他嘶聲道。
就在此時,快繩卻驚叫出聲!
“不對!”
菜鳥雇傭兵瞪大眼睛,看著瑪麗娜,指向牆壁上的泰爾斯,驚恐道:
“他在……你的鼻子在流血!”
泰爾斯下意識地摸上鼻子,果不其然,入手一片濕潤。
糟糕。
又是這樣。
他一陣眩暈,靠著牆麵,顫抖著滑坐到地上。
瑪麗娜皺起眉頭。
快繩大驚失色地上前兩步,扶住泰爾斯。
“你到底怎麼了?”
“這個啊,”王子有氣無力地笑道:
“哈,璨星王室嘛,或多或少有些與眾不同。”
璨星王室。
瑪麗娜聽見這個詞組,臉色再度陰沉了下來。
“不,我們得做點什麼,他看上去不太妙。”
快繩一臉憂心忡忡,他轉向瑪麗娜:
“這位女士?麻煩你照著這邊一點,我去找找他的行李……”
瑪麗娜眼神複雜地看著泰爾斯,又看看自己手裡的劍,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舉著火把走上前來。
“姓璨星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