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輪到泰爾斯沉默良久了。
“好吧,你們說得也沒錯,這一點上,我確實沒什麼立場勸說你們。”
王子想起什麼,無奈歎息,感慨不已:
“就像我,我把陛下的算盤完成得再好也好,抑或是向你們服軟也罷……翡翠城無論誰輸誰贏,我依然在同一個籠子裡——偏偏我還需要這個籠子才能生存下去。”
泰爾斯出神道:
“畢竟,作為一個人,是很難分得清什麼是自己選擇的,什麼是被選擇的……包括什麼是因為事先被選擇了,方才有權自己去選擇的……”
看著這樣的王子,卡拉比揚兩姐妹不無疑惑地對視一眼。
“有點繞。”琪娜皺眉道。
“但大體能懂。”卡莎眯起眼。
泰爾斯回過神來,露出苦笑。
“所以,是的,我厭煩了,”他坐得太久,伸了個懶腰,“我是真的想換個活法。”
“可是你們呢?”
卡莎和琪娜雙雙一怔。
下一秒,她們彼此對視,點了點頭。
“我們是卡拉比揚。”
卡莎咬牙道。
“就像你是璨星。”琪娜死命點頭。
“生於此。”
“死於茲!”
兩人年歲尚小,卻像奔臨沙場,準備赴死的戰士。
聽了這話,泰爾斯略有些出神。
仿佛聽見另一句話。
【為星辰而戰,為星辰而死,為星辰而生……】
“因此……”
隻聽雙胞胎一前一後發聲:
“我們不會,也沒空厭煩!”
“不然還有什麼辦法嗎?”
“等你加冕,就給我們萬貫家財?”
“把我們拔擢成王國首相?”
“還是禦封為你的王後?”
“不然更進一步,加冕星辰女王?”
“擁有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權利?”
泰爾斯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著,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兩姐妹:
“科恩·卡拉比揚,他是你們的親哥哥吧?”
雙塔長劍的兩位小姐齊齊皺眉。
“打親情牌可沒有用。”
“尤其是我們的蠢哥哥。”
“而且,您能跟他成為朋友?”
“不禁讓我們為您感到悲哀。”
“深深的悲哀!”
“悲乎哀哉!”
泰爾斯笑了,他舉起手指止住對方的話頭:
“但你們知道,科恩比你們強在什麼地方嗎?”
這話沒頭沒尾還沒邏輯,卡莎和琪娜先是一愣,旋即雙雙失聲而笑:
“科恩?比我們強?”
“那個巨嬰大猩猩?”
兩姐妹既有不滿,也有不屑:
“強在哪裡?比我們壯?”
“五個銀幣,我能雇到比他壯兩倍的!”
“比我們能打?”
“五個金幣,我能雇到比他還能打的!”
“比我們蠢?”
“五個銅幣,我能雇到比他——抱歉,這個真雇不到。”
“比我們更不負責任、更腦殼空空嗎?”
“就因為跟爸爸吵了一架,一拍屁股,離家出走!”
“氣得爸爸傷心臥病,媽媽臥病傷心!”
“害得我們還沒車輪高,就要負擔起全家生計!”
“還擔心傻哥哥的安危,省吃儉用給他湊了兩百五十生活費!”
“還要千方百計瞞著爸爸!”
“還要絞儘腦汁瞞著大猩猩!”
“不然大猩猩就裝模作樣不肯收!”
“到了王都還連連闖禍!”
“連鐵腕國王都敢得罪!”
“連麻煩王子都敢跟隨!”
“害得我們這趟來給他擦屁股!”
“被一個霸道王子欺負得慘兮兮!”
“任由他占儘我們的便宜!”
“嗚嗚,我們的命啊苦兮兮……”
“究竟何日,能得夢中的郎君憐惜!”
咚!
泰爾斯重重頓響茶杯,打斷她們不自覺再度開始的對唱。
“的確,科恩,他也許做了很多蠢事、傻事,不被人認可的事,沒有前景也沒有結果,”泰爾斯表情嚴肅,“但至少,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是出自科恩自己的意願與選擇。”
他想起那個那個治安因工作中的無數挫折而灰心喪氣的科恩,那個因為聽見廢屋解散而哭得不能自已的科恩。
以及那個無論在龍霄城還是永星城都傻傻愣愣,但卻在代價沉重的抉擇前從不猶豫的科恩。
“跟我們不同,他能自己承擔責任,”泰爾斯幽幽道,話語裡潛藏著自己也覺察不到的嫉妒,“也隻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
出乎泰爾斯的意料,此話一出,雙胞胎麵色驟變。
“放屁!放屁!放屁!”卡莎氣急敗壞。
“他若能承擔責任……”琪娜眼神冷厲。
她們像是被激怒了。
“我們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他若能承擔責任……”
“那我們來這裡是為什麼?”
“為了給王子白嫖嗎!”
泰爾斯冷笑一聲。
兩姐妹還在繼續,慍怒更甚:
“他若能承擔責任……”
“就不會跟你違禁闖宮……”
“在陛下那裡掛上了號……”
“如果我們不來這一遭……”
聽到這裡,泰爾斯突然高聲打斷:
“是麼!”
他冷冷道:
“我還以為對你們而言,親哥哥死不死的無關緊要,頂多隻算個添頭呢。”
卡拉比揚姐妹雙雙一窒。
泰爾斯諷刺道:
“如你們所說,在家族麵前,個人根本無足輕重——哪怕是家族繼承人。”
“姐妹,他……”琪娜咬牙切齒。
“他又學我們說話!”卡莎眼中冒火。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現在,卡莎,琪娜,你們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真的是為了來給科恩擦屁股,來承擔本該屬於他的那份責任嗎?”
卡莎和琪娜都咬牙不語。
王子死死盯著科恩的兩位妹妹:
“還是說,是為了替他承擔那份——被強加給他,卻被他所厭煩,所拒絕的責任?”
他更進一步,目光直逼對手們,像是要看穿她們的偽裝:
“或者說,強加給你們,可你們無從拒絕的責任?”
沃拉領的惡魔雙胞胎愣住了。
她們疑惑又猶豫地望著泰爾斯,像是從來不認識他。
“想清楚這個,也許你們就明白,科恩比你們——甚至比我——強在哪裡了。”泰爾斯幽幽道。
兩位卡拉比揚沒有立刻回答。
她們一人神思不定,一人滿麵不忿。
“哼!殿下牙尖嘴利,尤擅詭辯。”卡莎反應過來,咬牙反駁。
“我們可是早有耳聞了!”琪娜不忿道。
言罷,她們怒哼一聲,再度齊刷刷展開黑色折扇,亮出上麵的汙言穢語,正對第二王子:
【夭壽囡仔。】
泰爾斯隱約知曉她們那異乎尋常的怒火來源何處。
但他也不反駁,隻是淡然一笑:
“是麼?”
下一秒,在雙胞胎怒火更甚之前,泰爾斯就搶先一步轉移話題:
“那你們知道,米蘭達·亞倫德,又比你們強在何處嗎?”
卡莎和琪娜又是一愣。
“米蘭達?”
“亞倫德?”
兩姐妹對視一眼,好像看到最荒謬的事情,哈哈大笑了好幾聲。
“鐵甲女戰士?”
“北境大瘋批?”
像是為了證明什麼,她們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話語也一句比一句刻薄:
“被架空了繼承權的寒堡繼承人?”
“因父親叛國而蒙羞的要塞排頭兵?”
“在北境說話都沒漢子聽的寒冬利劍?”
“給小屁孩兒打零工的白鷹貴胄?”
“隻剩蠻力的肌肉男人婆?”
“隻懂揮劍的暴力女劍士?”
“她獨木難支,連一支十人的部隊都拉不起來!”
“真拉起來了,怕是陛下就要她人頭落地!”
“她深陷漩渦,在哪裡棲身都會讓賓主尷尬為難!”
“不為難的隻有比寒堡還窮,比長青島還遠,比我家客廳還小的星湖堡!”
“她比我們強?”
“吃乾飯肯定比我們強!”
卡莎強忍怒氣:
“她一無所有!”
琪娜眼神凶狠:
“我們應有儘有!”
啪!啪!啪!
泰爾斯狠狠拍響巴掌,以表讚同。
“沒錯,米蘭達,她如今一無所有。”
他想起米拉在星湖堡時的斬釘截鐵,毅然決然:
“頂多算是在我身邊跑腿的部下——嗯,還是非正式的,連侍從官任命狀都還沒從複興宮批下來。”
他目光一轉。
“而你們,你們應有儘有,”泰爾斯看向兩位卡拉比揚,歎息道,“比如說,你們生來就是王國南岸,地位顯要又聲名赫赫的卡拉比揚家……”
卡莎麵帶得色,琪娜一臉驕傲。
直到泰爾斯的下一句話:
“……的聯姻籌碼。”
雙胞胎遽然色變。
“姐妹……”卡莎咬牙切齒。
“姐妹!”琪娜眼神冒火。
她們握緊彼此的手,意圖不善地盯著麵色淡然的泰爾斯。
“又或者說,你們注定將是王國某地,地位顯要又聲名赫赫的某高官顯貴之家……”
泰爾斯略一停頓:
“……的門麵裝飾?”
“姐妹!”卡莎握住妹妹,胸膛起伏。
“姐妹。”琪娜緊緊回握她的手,字句艱難。
但泰爾斯還未結束。
“即便你們稱心如意,找到了個清貴富有,還能定時早死的夫婿,人們還是會稱呼你們為……”
泰爾斯不屑道:
“……某某遺孀,未亡人。”
他表情玩味:
“而你們知道嗎,我祖上的某一任國王專好娶富有的寡婦?靠此斂財?”
此時此刻,卡莎和琪娜眼中的怒火無以複加。
但泰爾斯卻笑了。
他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的藍天。
“但是相比起這些,相比起你們,米蘭達·亞倫德女士,”泰爾斯的態度隨著話語漸漸增強,“米拉,她是我的……”
泰爾斯話語一頓,回過頭來,微笑糾正:
“不,她選擇了成為我的……”
那一刻,王子眼神灼灼,信心百倍:
“騎士。”
書房安靜了下來。
騎士。
一個單詞。
發音簡單,不加形容,毫無修飾。
但這個詞說出口的刹那,卡莎和琪娜咬牙切齒。
“這是什麼意思?”
“這有什麼區彆?”
她們依舊神色倔強,強自不屑。
但泰爾斯發現,她們都在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打工就是打工!”
“失勢就是失勢!”
“說得再好聽也是一樣!”
“騎士又怎麼樣?”
“頂個屁用啊!”
“主子焦頭爛額的時候……”
“她放了什麼有用的屁嗎?”
但泰爾斯不急不慌,隻是輕輕搖頭:
“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這其中的區彆——更彆說,她可能是王國北境的第一任女公爵。”
兩姐妹表情一變,卡莎不服地咬住嘴唇,琪娜緊緊抓住姐姐的手。
“殿下如此慷慨,未曾加冕便擅許期諾……”
姐妹倆不懷好意:
“可曾報予陛下知曉?”
“沒有,”泰爾斯大大方方,坦率真誠,“因為跟你們不一樣——我厭煩了!”
卡拉比揚姐妹對視一眼,難以置信。
“甚至於,你們最討厭的那位凱文迪爾,那位把我害到如今田地,走投無路的塞西莉亞小姐……”
雙胞胎聽見這個名字,像是被踩到了腳一樣。
“啊!那個大變態,神經病!”
“死女人,怪物小姐!”
“大災星!”
“裝神弄鬼!”
“害我們一起進神殿受罰!”
“失去了最美好的童年!”
“是的,希萊她體……體弱多病,長期不在翡翠城,又與哥哥關係惡劣,比不得你們在沃拉領治政掌事,決策定計。”
泰爾斯猶豫了片刻,最終歎息一聲:
“但在那一刻,在她虎口奪食羞辱我的那一刻,她主動選擇了成為我的對手,我的敵人。”
泰爾斯看向兩位表情激憤的女客。
“而你們,卡莎,琪娜,如你們所言,”泰爾斯輕輕搖頭,不無惋惜,“卡拉比揚注定是凱文迪爾的盟友,注定隻能同鳶尾花家族糾纏不清,掙脫不開。”
隨著泰爾斯的話,兩姐妹的呼吸漸漸紊亂。
“因為你們不是不會,也不是沒空,而是‘沒資格’厭煩,遑論掙紮和解脫。”
卡莎和琪娜的憤怒眼神漸漸凝固。
“因為你們從出生到現在,興許以後到死亡……”
泰爾斯眼神一黯:
“都彆無選擇。”
話音落下,卡莎和琪娜微微一晃,臉色蒼白。
書房裡安靜了很久。
直到表情難看的卡莎收拾心情,勉力回應:
“我知道,殿下想說服我們,背離家族的立場,自己選擇?”
“不可能!”琪娜憤而抬頭,眼角依稀可見晶瑩。
“而您再滔滔不絕也罷,”卡莎努力保持著理智,“終究,終究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她深吸一口氣:
“無論是不是我們的意願,我們與卡拉比揚……”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就像您與璨星家族。”
“得其庇佑,也受其製約!”
“離開家族勢力,就像魚離開水。”
“失去的隻會比獲得的更多!”
“沒了卡拉比揚,我們就是想幫你的忙都做不到。”
“更不可能倒戈相助,自取其害!”
雙胞胎死死盯著他,發著抖說完這段話。
泰爾斯則平靜地回望她們。
“是你們不可能,還是卡拉比揚不可能?”
“都不可能!”琪娜搶白道。
“您不能,也無法把我們同卡拉比揚分開。”卡莎緩聲補充。
泰爾斯笑了,他搖搖頭:
“放心,我並無此奢望。”
卡莎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您既知道,那是最好。”
琪娜把眼淚逼回眼角:
“你最好是知道!”
說服失敗。
但泰爾斯卻毫無挫敗感。
麵對呼吸紊亂,情緒起伏的兩姐妹,他感覺抓到了什麼東西。
能觸及靈魂的東西。
“哪怕你們不厭煩現狀,”泰爾斯輕聲道,“但卡拉比揚家也不厭煩嗎?”
“厭煩什麼?”
“你又要狡辯什麼!”
兩姐妹嚴陣以待。
泰爾斯向後一靠,看向天花板。
“我這麼問吧:你們站隊詹恩,成功抵禦住了這一波的王室侵襲,複興宮魔掌,”他輕歎道,“可是下一波呢?下下波呢?下下下波呢?”
“您是說您還要卷土重來?”卡莎冷臉道。
“未免也想得太遠了!”琪娜不服道。
“先管好您回永星城之後的事情吧。”
“某人要被爸爸痛痛打屁屁咯!”
泰爾斯笑了。
“不,我是說,無論是為保護切身利益也好,代言相關階層也罷,還是為維護體係製度,保衛統治根基,抑或是更虛無縹緲的捍衛生活方式和價值觀……”
他坐正身子,直視兩位少女:
“且不論誰對誰錯,孰是孰非,正當與否,可這麼多年來,南岸領和翡翠城似乎總是在……被動防禦?”
興許是答案出乎意料,卡莎和琪娜雙雙一怔。
“而卡拉比揚就更辛苦更艱難了,因為既要千方百計幫助翡翠城,防禦王室中央對南岸領的外部進攻,又要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削弱凱文迪爾對你們的內部壓製,搶奪更多的內部話語權,似乎總是在兩麵對敵……”
泰爾斯對兩位小姐歎息道:
“就像你們,為了自由,既要找丈夫,又要找個早死的丈夫,似乎總是在……找丈夫?”
書房瞬間安靜下來。
兩位卡拉比揚小姐緊皺眉頭,驚疑不定。
“我不懂。”卡莎冷冷道。
“什麼意思?”琪娜狐疑道。
她們收斂怒色,神情冷酷,加上兩人臉上各有兩道因妝容弄花而拉下的深色溝壑,當她們齊齊抬頭,向泰爾斯冷冷望來時,看上去竟然有幾分鬼氣森森的恐怖感。
“我的意思是,時代在改變,王國在前進,嗯,也許南岸領還要領先那麼一小步,所以才積累了那麼多讓複興宮眼饞的財富……”
泰爾斯搓了搓鼻子,感覺自己找到了關鍵。
“可是無論卡拉比揚還是凱文迪爾,目光卻依舊隻停留在南岸領一隅,”他嘖舌道,“就像護食的貓咪,總想著‘我的貓糧更好,可得好好保護,彆讓其他貓搶走了’。”
泰爾斯看向兩位少女:
“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卡莎陷入沉思,一語不發。
“護食?可惜?”琪娜慢慢咀嚼著這些字眼。
泰爾斯微笑點頭。
“因為你們手裡真正更好的,其實不是貓糧,不止是貓糧,至少不是這些會被搶走的東西,”泰爾斯緩緩道,“而是那些搶不走的東西——比如搜尋貓糧的經驗技藝?”
卡莎眼神一亮:
“你是說……”
泰爾斯攤開雙手:
“既然南岸領已經在全國領先一步了,那為什麼不能一直領先下去?”
他用能想到的最蠱惑的語氣,緩聲道:
“既然領先一步,為什麼要因為畏懼落後而拒絕麵對?
“既然領先一步,那為何要采取守勢,故步自封?
“為什麼不張開護食的雙臂,去采取攻勢,迎向更廣闊的天地?
“為什麼不用此刻的損失,去換取未來的進步?”
卡拉比揚姐妹都愣住了。
“科恩告訴過我,在戰鬥中不搶攻,總是被動防禦,就會被對手反擊。”
泰爾斯眼神灼灼:
“而浪費機會,是會被懲罰的。”
卡莎緊皺眉頭,陷入沉思,此時卻突然開口:
“既然不想找丈夫,那為什麼不能不找丈夫?”
琪娜一驚回神:
“姐妹!”
泰爾斯笑了。
“我看得出來,圖拉米·卡拉比揚伯爵是個好爸爸,他寵愛你們,信任你們,才會把這麼多事務產業交由你們打理經營,決斷決策。”
卡莎眼神一黯:
“是為了給我們留下嫁妝。”
琪娜翹起嘴:
“讓我們以後在夫家腰杆硬點兒。”
泰爾斯晃晃腦袋:
“但是像你們所說,再好的爸爸,也不是最好的爸爸——除非他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