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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喝茶(1 / 2)

南岸領的老商人們常說,翡翠城裡無秘密,所有的消息都長著翅膀。

有的還長了不止一雙。

據聞不夜宴遊當天,以攝政之名執掌空明宮的泰爾斯王子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巧布陷井,將近日在城中攪風攪雨——犯下無數連環血案、牽出鳶尾花驚天舊冤、連累詹恩公爵一夕失勢、更鬨得翡翠城天翻地覆——的極境巔峰殺手,逼得無處遁身,坐困北門橋,眼見他落網在即,插翅難逃。

至於此等不世凶人的真實身份,幕後何人,無論是當晚出動的公務人士還是官方事後貼出的安民布告皆語焉不詳,一時坊間眾說紛紜:

有人說他是過往不願接受改編而被老公爵剿滅的,翡翠軍團之外“第四支傭兵”的後人餘孽,多年後回來報複翡翠城,意圖讓忘恩負義的凱文迪爾家付出代價;

也有人說那是鳶尾花曆代公爵自小收養,重金培育的可怕殺手,潛藏海外,得令即返,專為空明宮做那些見不得光的醜事,比如給當年老公爵遇刺一案‘收尾’,殺人滅口,甚至在血色之年中都有他們的影子;

有人說那是昔日拱海城舊部的後人,對索納·凱文迪爾子爵忠心耿耿,在主人含冤瘐死後逃脫追捕,蟄伏多年,積蓄力量,待時機一到,便向當年舊案的參與者展開複仇,為主人鳴冤雪恥;

也有人說那是一位自終結之塔藝成而出,充滿俠義精神的遊方騎士,他在海外與“猩紅鳶尾”費德裡科·凱文迪爾相識,聽聞對方的遭遇後潸然淚下,發誓為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挺身而出,匡扶正義,即便那意味著與當權為敵,與惡法作對,與生命告彆;

甚至還有愚信之人說那凶徒是專擅不死邪法的水屍鬼之王,曾因散播迷信蠱惑世人,而被老公爵以落日女神賜下的神聖正法牢牢鎮壓,它潛伏翡翠城地下多年,心懷仇恨,日日夜夜詛咒凱文迪爾家族,等到泰爾斯王子來訪便即發動,造下殺孽是為積攢血祭和怨靈,以掙脫鎮壓毀滅世界;

當然,最有板有眼的說法是,那人身份可疑,乃是來自翰布爾王朝的神秘機關——昆塔那的資深間諜,更是詭譎陰險的白主祭門下高足,他昔年一手策劃老公爵之死,嫁禍索納子爵,意圖禍亂南岸,傾覆王國,乃至今天的富商之死,辯護師失蹤,警戒官被殺,審判官暴亡,意圖蒙蔽蠱惑詹恩和費德裡科兄弟,挑撥內鬥……當然,其陰謀終被王國秘科忠誠的無名衛士們以最壯烈的方式挫敗,才有了現在的“星湖堡眾英擒凶惡,賢王子攝政換新天”,透露出的消息才能被坊間知曉一二。

(至於故事的後續,據說泰爾斯王子聞訊震怒,在空明宮中小手一揮,關停南岸領海貿三十天,扣押翰布爾海船三百餘,作為回應。

全城的公務官吏和翡翠軍團的戰士們義憤填膺,紛紛上書捐款,自願停薪停假三個月,也要為王子分憂,減少損失,但殿下隻是不允,反而提前發下薪金獎勵,一個子兒不少,全城官軍由是感激涕零,愈發用心當差。

愛國商人們不甘落後,他們之中有船主主動停售了翰布爾的貨物,乃至把貨物倒入終結海,還有人在魯赫桑大街點起衝天大火,焚貨示威,打砸翰布爾來的貨物,聲稱哪怕餓死也不用翰布爾的進口貨。

街道上,原本打生打死水火不容的血瓶幫和兄弟會聽聞此事,居然不約而同收手罷戰,同仇敵愾向王子投誠,不少罪犯們爭先恐後投案自首,隻求一戰翰布爾的荒山佬,這正應了那句老話:仗義每多屠狗輩,愛國多是社團人。

本土貴族們更是人人激憤,據說波蓬家族的妥麗兒老夫人儘出資財捐予空明宮,聲稱小民何惜一戰死,誓與星辰共存亡。

消息傳到複興宮,國王陛下毫不在意,唯有黑先知微微一笑,反掌發動精銳秘諜三千人,一夜狂屠昆塔那奸細三萬眾——另有一說三十萬,取決於你是在人力車上還是酒席間聽的後續。

而一心想把孫女嫁給王子的庫倫首相更是一聲令下,豪氣乾雲,極日艦隊的三千三百三十三艘戰艦——不要問庫倫家究竟有沒有這麼多船,這是你該問的嗎——悉數駛出東海七港,越過光輝海灣,巡弋終結海,向翰布爾示威三十天。

星辰王國的決心和舉措震驚了世界各國,這一套組合拳之下,罪魁禍首翰布爾物價大漲,資源緊缺,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各行各業損失慘重,內部勢力再起爭端,屬國叛軍此起彼伏!

眼看翰布爾元氣大傷,非三十年不能複,空出來的市場份額倒便宜了夙夜來的商團們,而後者又把多賺的錢用在與翰布爾王朝的邊境博弈上,據說智慧與美貌並存,與星辰關係良好的瑤王陛下夜夜連做夢都要笑醒。

於是一夜之間,整個翰布爾王朝都慌了!!!

天慧塔拉爾惶恐不已,白主祭後悔不迭,七大姓推諉埋怨,連大位都要坐不穩的卡迪勒阿薩夫更是嚇得兩度遣使——其中一人是他最寶貴的兒子,另一人則更是詹恩公爵的同窗好友——告罪,以求寬宥!

這樣的結果,有力地警告了那些妄圖亂我王國的敵對勢力:搞小動作,星辰可不會慣著他們!

若有奸佞小人再想對王國不利,便不得不在心底裡嘀咕,掂量下麵這句話的分量:

星辰若在,帝國永存!

帝國何等輝煌,曆史何等悠久,你們荒山佬耍的那些陰謀詭計,全是我們老祖宗玩兒剩下的!)

但在眾多版本的傳言中,有一點是一致公認的:

那位被逼到北門橋的神秘凶徒實力高強,手段可怕,無論以一敵百還是千軍斬將都不在話下,就連本屆選將會的八強高手齊齊出馬,全力圍殺,也非他一合之敵——舉止滑稽、被人人嘲笑不務正業的百步遊俠便不幸歿於其手,幸得心懷鄉裡的本地大善人,兄弟藥行大股東拉讚奇·費梭不計前嫌出資埋葬,更為遊俠孔格尤立碑紀念,以扭轉人們對他的看法——更莫說那人有無數奸邪爪牙,潛藏在北門橋內暗中相助,力阻王子殿下擒凶大計。

然而那凶徒武力再高,爪牙再多,又豈是昔日複興宮中深不可測的王室衛隊,現在泰爾斯王子麾下星湖堡群英的對手?

可惜,眼看凶手失手落敗,就要落網成擒,鳶尾花驚天大案即將水落石出的關頭,希萊大小姐卻孤身一人擋在了路上。

興許是為了鳶尾花清譽,興許是為了親手報仇,又或許是為了深陷獄中的兄長,翡翠城的第一小姐義無反顧,與泰爾斯王子反目成仇,兩人各有堅持,皆是寸步不讓,據說雙方一度劍拔弩張,淚眼婆娑的希萊小姐甚至當眾打了王子一巴掌,將匕首抵上殿下的心口!

星湖堡群英大驚失色,就要不惜代價出手阻止,但泰爾斯殿下對自己血染征袍還是尊嚴受辱都毫不在意,他立下嚴令,哪怕自己命喪於此,也不允他們傷及眼前少女一分一毫!

長街之上,千軍之前,被迫為敵的少年男女隔著一把匕首,在月下四目相對,沉默無言。

一刻鐘過去,無數的怨懟相思,終於化成情殤緣儘後的淒然一笑。

於是那一夜的月下,心碎至極的希萊小姐帶著染血的匕首遠遁而走。

長街漫漫,儘是她滴下的眼淚。

滿身鮮血的王子殿下則哂然一笑,艱難轉身,任由佳人飄然離去。

獨自承受為愛犧牲的指責和罵名。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公爵書房裡,泰爾斯讀著剃頭匠巴爾塔派人新送來的情報輿論冊子,拍響桌麵,難以置信大叫出聲:

“tm哪個煞筆編的劇本?”

書房裡傳來一聲咳嗽。

泰爾斯言語一頓,旋即意識到場合不對,用詞也不雅,他不得不收斂神情,正襟危坐,戰術性地喝了口茶,卻被茶味兒衝得齜牙咧嘴。

他不再看冊子上“各行各業俱感王子仁德,心憐殿下情傷,遂奮發上進,不敢有誤,翡翠城百業漸趨正軌”之類的狗屁坊間輿論記錄,重新抬起頭來,看向書桌對麵,一左一右的兩人。

兩位最特殊的客人。

“早上好,詹恩。還有你,費德裡科——很久沒見了吧?”

失勢的鳶尾花公爵冷漠地坐在他不怎麼習慣的客座上,麵色如冰,一言不發。

另一邊的費德裡科則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堂兄,眼神溫和似水——即將沸騰的水。

“也不是很久,”費德裡科幽幽道,“不過十一年而已。”

詹恩冷哼一聲,不予回話。

很好——泰爾斯心底的聲音發出嗤笑——正是你想要的效果,泰爾斯。

泰爾斯無視他們之間的緊張氣氛,舉了舉茶杯,感受茶水的餘味兒:

“彆光坐著啊,用點茶水?”

南岸公爵麵無表情看著自己手邊的茶杯,沒有動作。

費德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也不動聲色。

泰爾斯不以為意,他自顧自地拿起茶匙,壓著杯裡的茶碎:

“這可是馬黛茶,不遠萬裡從桑特群島來的罕見特產,也是星湖堡招待貴客的專用茶水——當然,非官方的。”

他語氣一頓,嚴肅起來:

“喝完了茶,我們才好談正事兒。”

話音落下,凱文迪爾兄弟幾乎同時望向彼此!

兩對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厭惡,甚至還有仇恨。

下一秒,針鋒相對的兩人像是有默契般同時舉起茶杯,哪怕喝茶,目光也不離對方半分。

但對峙很快就結束了:

費德裡科在茶水入喉的幾秒後便眉頭緊鎖,他毫不猶豫地扭頭撤杯,呸出嘴裡的茶碎,杯底在桌上砸出不同尋常的銳響:

“這是什麼味兒?”

詹恩也難掩手指微顫,但他忍住苦澀,讓茶杯上沿在鼻梁下停留了幾秒,悄然吐回茶水,這才緩放茶杯,唯留嘴唇緊抿。

“很衝,對吧?”

泰爾斯觀察著失態的兩人,淡定地用茶匙壓緊、撥開茶水裡的茶碎,小口啜飲,眉頭時鬆時緊:

“沒關係,喝多了就習慣了。”

凱文迪爾兄弟都被衝得夠嗆,但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

“警戒廳隻有在把握十足時,才會讓單獨分審的犯人們彼此見麵。”

詹恩很快調整好狀態,正統的鳶尾花公爵終於開口,看也不看那杯茶:

“而王子殿下現在就讓我們見麵……我猜你已經掌控了局勢,解決了危機?”

還在消化苦味的費德裡科眼神一動。

“是延緩,不是解決。”

泰爾斯微微一笑,放下茶杯:

“我們都清楚,所謂掌控局勢隻是暫時的,翡翠城隻是姑且順從我,不再搞小動作了而已。若要最終解決翡翠城的危機,尤其是你們‘紅與黑’的危機,那我終究要從你們中選出一人,或紅,或黑,決定由誰來統治空明宮。”

至少,許多人都是這麼相信的。

話音落下,凱文迪爾兄弟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氣氛微妙。

“可惜,”詹恩望著害自己落得如今田地的堂弟,冷冷一笑,“公爵寶座不能一劈兩半,對吧?”

“可惜,”泰爾斯貌似輕鬆地接話,“王座也不能。”

兩位凱文迪爾同時望向泰爾斯,若有所思。

費德裡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笑:

“殿下有勇有謀,兼有貴人相助,遇事自是逢凶化吉,難怪反掌間便收拾局勢,掌控翡翠城。”

貴人相助……

泰爾斯聽出他言語裡的暗示,微微蹙眉。

“忘了說,那個殺手,洛桑二世,我最終還是抓到他了。”

王子挑眉笑道:

“他開口了,告訴了我一切。”

這下,輪到費德裡科一皺眉頭。

一切?

哪裡的一切?

泰爾斯像是聽到他的心聲,心不在焉地加了一句:

“足夠把幕後主使揪出來的一切。”

費德裡科麵色一變。

不等他回話,對麵的詹恩就急急追問:

“那希萊呢?她也在?”

“放心,她很安全,”泰爾斯痛快作答,“暫時的。”

詹恩狠狠皺眉:

“暫時?泰爾斯,你答應過的……”

“那可不妙,”費德裡科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公爵本人,語氣玩味,“無論她闖了多少禍事,咱家小妹還是得保下來才行,是吧,堂兄?”

那一瞬間,詹恩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終於,他緩緩扭頭,看向多年未見的堂弟。

“她跟這一切無關,費德。”

“既然如此,”費德裡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示弱,“那可千萬彆牽扯上她。”

詹恩不言不語,隻是眉頭更緊。

“請記得,先生們,現在是我們三個人坐在這裡。”

泰爾斯察覺不妥,連忙把話題拉回來。

畢竟,這裡是空明宮。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被請進來喝茶的。

凱文迪爾兄弟又對視了幾秒鐘,這才各自撤開眼神,分彆沉思。

“當然,殿下,”費德裡科輕聲道,“當然。”

公爵書房重新陷入沉默。

把他們倆帶到一個屋簷下,真的明智嗎?

泰爾斯不由冒出這個想法。

當然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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