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了?
紅蝮蛇看著費梭手上的煙鬥和火石,看著對方臉上憨厚純真的微笑,混身僵硬。
頭狼怎麼會在這裡?
涅克拉體內的異能激素瘋狂分泌,卻無法平息自己從指尖到耳後的戰栗。
而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三角凳?什麼天平?
“老夥計,你是一早等在這兒,等我上門?”
涅克拉嘴上試探著,心中無比焦急。
這是個陷阱嗎?
他已經被包圍了嗎?
外頭放風的人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
被乾掉了?或者更糟——被收買了?
該死。
如果真如那個會計師所說,因為自己跟洛桑二世的關係,翡翠城現在不少人想要自己的腦袋,去討好大人物們……
涅克拉隻覺背脊上滿是汗水。
“你忘了,小紅,明明是你先來找俺的。”
費梭眯眼笑道。
“怎麼又急著走了呢?”
這曾以好勇鬥狠著稱的家夥,不複當年了啊。
費梭望著眼前緊張狐疑,刺蝟般進入反擊狀態的紅蝮蛇,在心底輕輕搖頭:
自打特恩布爾身死,血瓶幫衰落分裂,涅克拉就迷失在爭權奪勢裡,被“幻刃”凱薩琳牢牢壓製。
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被壓製得太久太狠,久到忘卻曾經的豪情萬丈和隨機應變,狠到僅僅剩下暴戾歹毒與處心積慮。
但是,作為那場權力交接的贏家,凱薩琳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紅蝮蛇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上的刀柄。
不,冷靜,冷靜。
他還沒輸。
畢竟,費梭本人不以勇武善戰著稱——這還是比較客氣的說法。
“無論你打算做什麼,老夥計,你都不該一個人進來……”
紅蝮蛇觀察測算著自己到費梭的距離,陰狠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決絕:
“……還離我這麼近的。”
涅克拉身後的血瓶幫眾們得到信號,紛紛露出狠色,握緊武器散開,向費梭包圍而去。
拉讚奇·費梭摩挲著瀝晶打火石的手略略一頓,他臉上的熱情笑容漸漸消失。
氣氛不妙。
偷偷爬到牆邊的裡克心中一顫,立刻緊張起來。
如果紅蝮蛇挾持了頭狼,他是否要抓住機會表現,勇救老板——裡克猛地搖了搖頭。
開什麼玩笑!
當然是先顧著自己啊!
老板是什麼,能吃嗎?
【但如果是費梭殺了紅蝮蛇呢?】
他心底的理性之聲周到地提醒他:
【你該如何自處?怎麼對費梭交待?怎麼利用局勢?怎麼趨利避害,同時爬得更高?】
裡克渾身一顫。
另一邊,費梭看也不看周圍目露凶光的血瓶幫眾人,他隻是盯著目光決絕的涅克拉,慢條斯理道:
“你知道,這兒還是我的地盤吧?”
他言語裡的意思,讓不少人開始猶疑不定。
唯獨紅蝮蛇嗤聲一笑。
“我知道,你在外頭埋伏了人,”涅克拉故作輕鬆,彈了彈自己的短刀,“但我也知道你在北門橋損失慘重,能打的大半都死在洛桑二世手上了——不整死他,你就沒法安心。”
費梭安不安心不知道,但這話說完,紅蝮蛇的部下們確實安心許多,眼神躍躍欲試。
頭狼輕嗤一聲,也不反駁,隻是抽回了遞出煙鬥的手。
“相信我,就這個距離,你的狗腿子們衝進來也救不了你。”
涅克拉眯起眼,指了指邊上的裡克:
“加上這個會計也不行。”
其實……
裡克聞言兩股戰戰,笑容尷尬:
也可以不加上這個會計的。
“即便這要搭上你們自己的命?”費梭輕聲道。
血瓶幫的大漢們腳步齊齊一頓。
“我們是出來混的。”
涅克拉沉聲開口,無視自己部下們眼中的猶疑:
“路都是自己選的。”
費梭沉默不言,裡克卻心下哀嚎。
好幾秒後,費梭突然嗤聲失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雙肩抖動,不得不低頭捂臉來掩飾,令辦公室裡的其他人都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唯獨紅蝮蛇越發惱怒。
“你笑什麼?”
費梭止不住笑,隻能抬手示意: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你可算有點昔年的樣子了……”
沒錯,昔年那個在刃牙沙丘幸存下來,仗著異能和狠勁,在道上殺出一片地盤,人見人怵的西荒兵涅克拉。
而非在老特恩布爾彆有用心的服從性測試與習慣性懲罰下,被迫去與黑劍和他的同伴們一次次搏命廝殺,拚死對耗,從而變得渾渾噩噩不成人樣的紅蝮蛇。
除了最後一次。
沒錯,費梭在笑聲中感慨:
紅蝮蛇那不可理喻的失控脾氣和狠毒變態的性格不是天生的,甚至不是異能刺激而成的。
而是曾經那位人人戒懼的老幫主,在他的同僚和手下們身上留下,而後者們————包括見血就興奮所以喜歡割人皮膚的飛刀小醜,用綁架拐賣毀掉無數家庭的亂神兵,以虐殺小動物和折磨弱者為樂的喀爾卡,甚至是信條破碎後殺人不眨眼的洛桑二世,到死都堅信販毒買毒隻是你情我願的老博特,以及不擇手段隻為向上攀爬的幻刃凱薩琳————卻渾然不覺的可怖傷疤。
深入骨髓。
遷延難愈。
隻能在餘生以怒火和仇恨,瘋狂和暴戾,稍作掩蓋。
涅克拉望著費梭,眉頭收緊,眼神越發冰冷。
對方的笑聲讓他心生不快。
旁邊的裡克緊張地咽了咽喉嚨。
“好吧,要說俺來這兒一個人也沒帶……”
費梭止住了笑聲,他摩挲著瀝晶火石,擺了擺手:
“……你大概是不肯信的。”
“廢話。”
紅蝮蛇拋開心底的異樣感,捏緊刀柄,催動異能激素,急急估算著外圍可能的埋伏人手:
“誰不知道你膽小怕死,連出門拉屎都要帶上一打終結劍士擦屁股?”
“噢?”
費梭聞言失笑,不以為忤:
“這麼久了,紅頭巾們還是這麼說我的?”
那還能怎麼說你?
紅蝮蛇強忍吐槽的欲望:
這麼多年了,自“狗牙”博特和特恩布爾幫主相繼隕落,而兄弟會的拉讚奇·費梭異軍突起搶走份額,血瓶幫裡吃這碗飯的毒梟們,就從未甘心過。
可他們一沒搞掉你的生意,二沒翻著你的底細,三沒找出你的下落……常年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光恨得牙癢癢……
不就隻能這麼說了?
難道你還指望身為宿敵的血瓶幫,指望那些要臉要麵子以管教小弟的老大們,能夠實話實說昭告世人“抱歉啊,這麼多年,咱們去殺拉讚奇·費梭的打手們一個都沒回來,去搶他生意的毒梟一個都沒活著,甚至連見過費梭真容的人都不剩幾個”了?
可不就隻能在一臉崇敬的小弟們麵前挺胸叉腰,豪情萬丈地仰天長笑“費梭真是懦夫,都被我們嚇得不敢出門拉屎”了?
每念及此處,涅克拉就憤恨惱怒。
換了特恩布爾幫主還活著的時候……
&nd哪個幫派,哪個社團,哪個不開眼的傻子,甚至哪個沒有大背景的青皮藍皮,膽敢明著忤逆血瓶幫?
他們是白天不怵流氓,還是晚上不怕洛桑?
是國外有地兒落腳,還是宮裡有人當差?
是惹得起大商團,還是敢得罪鳶尾花?
但如果特恩布爾那樣的梟雄還活著……
紅蝮蛇捏緊拳頭,心情先是遺憾,接著慶幸。
媽的,那老畢登還是死著吧。
除了對血瓶幫不好以外,這對所有人都好。
“裡克先生。”
下一秒,費梭出乎意料地扭頭,語氣和藹:
“我以往來進貨時,你有見過我帶保鏢嗎?”
裡克嚇了一跳,先是下意識低頭,然後再強迫自己抬頭。
為什麼是我?
我又做錯了什麼?
跟保鏢有什麼關係?
裡克咽了咽喉嚨,顫抖出聲:
“沒,沒,沒有,沒有見過。”
“為什麼?”費梭依然和藹。
為什麼?
裡克大腦一空,欲言又止。
“因為……”
因為你每次都隻是來買焰火的?
因為你,拉讚奇·費梭,你在今天之前,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裡,都隻是一個俗氣市儈、起早貪黑的升鬥小民兼焰火攤販——蘇萊曼老師傅?
一個普普通通的焰火販子需要保鏢做什麼?
保他的焰火攤車嗎?
裡克突然渾身一顫,他想通了什麼。
“因為您不需要。”
裡克深吸一口氣,看向每一個人:
“因為在翡翠城那麼多產業盤子裡,我們選了這裡,選了焰火加工這個行當,來做生意。”
紅蝮蛇和他的部下們齊齊皺眉。
唯獨費梭眼前一亮,他嘖嘖點頭,重新開始打量裡克。
至於為什麼是焰火業嘛……
裡克的呼吸有些亂。
因為方便。
無論原料進口、製造加工、裝配運輸還是散貨銷售,焰火行當的大部分流程和準則,設備和工具,都跟黑街兄弟會的“本行”生意相通相近,方便提供……嗯,掩護。
那些從北門橋外招募來的、資曆淺一些的焰火裝藥工,他們可以在嚴密的監視下,穿著防護衣,戴著口罩和手套一遍遍重複作業,小心翼翼又戰戰兢兢……
一天下來,當他們被搜完身,換完裝,渾渾噩噩回到家裡時,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裝配的是什麼藥。
當然,等他們資曆夠久,久到他們醒悟過來裝的是什麼“藥”時,豐厚的薪水和回報,以及家住北門橋外的現實,也足夠讓他們主動閉嘴。
嗯,偶爾也會有被動的。
但這不是費梭需要的答案。
“慶典焰火的生產和貯存都有風險,”裡克抱緊斷臂,強自鎮定,“因此我們對外才有借口和理由,對生意進行嚴格管理、監視、保護乃至保密隔離。”
當然,還有辦理各色執照和證明時,給市政廳和警戒廳旗下大大小小的消防、營建和治安官署,定期上繳的大批費用。
此話一出,他人尚且猶疑不定,涅克拉的臉色卻變了。
費梭則笑得更開心了。
【很好,裡克,做得好。】
瞥見費梭的表情,裡克咬了咬牙,聆聽發自他內心的理性之聲:
【你能做到,你必須做到,因為你不止於此。】
【因為你注定要成就,更偉大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