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於半個月後抵達曆陽表演曲目的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比計劃中提前來到了目的地,且因為當前形勢的改變和趙青隨手治愈她積年偏頭痛的緣故,決定公開在民眾麵前進行。
大約一個時辰後,城中清出了一塊廣闊的空地,外圍滿是擁擠的群眾,都向著場地中央望去,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隻見一個素黃羅衣,淺綠披肩的少女緩步出場,身下長裙由多褶裙幅組成,每褶一色,輕描淡繪,淡雅高貴,有種說不出的輕盈瀟灑,秀逸多姿。
她烏亮的秀發沒有任何簪飾就那麼隨意挽在頭上,有著“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豐”的驚人美麗,像朵盛放的鮮花,幽香襲人。
隨在尚秀芳身後,兩名健仆捧來古箏,安放在空地中央處,一切妥當,尚秀芳輕移玉步,在箏前坐下,於一眾期待之下,神色寧靜地撥弦調音,隨口輕吟。
外圍擠嚷的人群之中,有被王世充派過來充當人質的兩個兒子王玄應、王玄恕和他倆的一應仆從,也有宋閥比較空閒的人員,但最主要的觀眾,自然得是戰後如獲新生般的城中居民。
能夠在重建生活的同時抽空出來接受文化藝術的熏陶,廣場周圍的街道都給擠滿了人,曆陽城在遭遇災禍後的恢複速度之快,由此可見一斑。
隋末亂世,跟一般的王朝末期有著較大的不同,主要是楊廣過於敗家導致的,並非是出現了累積上百年、根深蒂固的階級問題,總體國力相對還算是強盛。
尤其是隋廷修建的幾個大糧倉,儲積殷實,或許是受到武俠世界和天地元氣的影響,光一個洛口倉就有三千個大窖,每窖儲糧八千石,儲量高得驚人,完全不是王朝末年衰落的樣子。
根據《隋書·食貨誌》記載,隋朝末年“百姓廢業,屯集城堡,無以自給。然所在倉庫,猶大充牣,吏皆懼法,莫肯賑救,由是益困。初皆剝樹皮以食之,漸及於葉,皮葉皆儘,乃煮土或搗蒿為末而食之。其後人乃相食。”
之所以會出現百姓饑饉嚴重、餓殍遍野的情況,從而引發大麵積的農民起義,楊廣的三征高句麗和挖掘大運河、無日不治宮室消耗國力固然有很重要的原因;
但虛報耕田畝數,因此過度收稅,且在遇上天災時有糧不放,吏治敗壞,國富而民弱,才是其讓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完全沒法忍受下去的根本。
文帝楊堅時期,由於滅北齊時他發現了大量隱匿耕地和隱戶,以此作為經驗推廣,用抓隱匿耕地和人口的本事來衡量官員們的考績,並嚴厲的懲罰上報田畝數量較少的官吏。
這帶來的結果,就是讓隋朝官方統計的人口戶數和耕地數飛速上漲,“人口”直接翻倍,“耕地”翻了近十倍,名義上用來征稅的耕地麵積高達五十億多畝,相當於唐朝巔峰時的四五倍。
這兩者的虛報之事,早在楊堅在位期間就相當嚴重,讓平民承受了超過正常水平數倍的賦稅,用收刮到的巨量糧食填滿了一個個大型糧倉,成為被瞞在鼓裡的楊堅、楊廣自認大隋強盛的證明。
《貞觀政要》記載:“隋開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饑乏。是時倉庫盈溢,竟不許賑給,乃令百姓逐糧。隋帝不憐百姓而惜倉庫,比至末年,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
表麵上“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但實際上卻是“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且由於楊堅的“節儉”,寧願自己去洛陽逃荒也不開倉放糧,極大地加重了平民百姓的負擔。
正是“聚錢布金銀於上者,其民貧,其國危;聚五穀於上者,其民死,其國速亡。”
當各個重門緊閉的糧倉外麵,災民哀鴻遍野之時,攻下朝廷管理的糧倉,通過賑濟災民獲得民心和民力,無疑是現下發展勢力、收獲聲望最快的方法。
實際上,像曆陽這些沒遇上過天災的地方,光是嚴厲打擊了一波城中想發戰爭財的糧商富戶,將其收購的餘糧平價買入分發賑濟,就足夠本城內的民眾恢複到正常的生活了。
而為了緩和安撫平民百姓因戰亂而受創的心靈,趙青打算組織開發一些新鮮的娛樂活動,比方說發行報紙,開辦棋藝比賽,文藝歌舞等等,並安排相關的解說人員,從而拉近官吏與民眾之間的距離。
像使用雕版印刷的報紙,主體采用易於理解的版畫形式,在圖案旁標注文字,麵向低識字率的民眾,用來進行宣傳,同時也能作為對外輸出思想的工具。
這種圖文結合的方式,是趙青準備主推提高識字率的法門,且可以在城中專門建起一片識字習文用的碑林,相當於字典和啟蒙的作用,而不怎麼需要依靠讀書人耗費大量時間的教導。
當然,此事還需在時局穩定後,編一些故事來調動積極性,宣傳“知識改變命運”才行。平民擁有一定的知識素養,在發展生產力上自然可以強出許多,且不易被腐朽的官吏欺上瞞下。
……
“叮叮咚咚。”尚秀芳吟罷,露出凝神思索,心馳物外的動人神態,纖長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以漫不經意的撥弄,全無斧鑿之痕地編織出一段一段優美的音符,隱含揮之不去哀而不傷的淡淡怨愁。
音符與音符間的呼吸,樂句與樂句間的轉折,營造呈示出樂章的空間感和線條美,音色更是波瀾壯闊,餘韻無窮。
而在尚秀芳彈奏古箏的後方樓頂,正站著一個身穿長衫,星霜兩鬢的老者,使人知道他年紀定已不少,但相貌隻是中年模樣,一派儒雅風流,意態飄逸,予人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老者邊上不遠處,則是一名身量高頎,背上插著拂塵的道士,一身素白的長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留著五綹垂須,看上去三十歲不到的年紀,氣質卻同樣過人。
“王老,與你常住的東平郡相比,這座曆陽城內的氣氛怎麼樣呢?似乎完全不像是一個剛經受戰亂摧殘的地區,興旺熱鬨,非是親眼目睹,難以相信。”
中年道士望著人頭湧動的主大街,不由得感歎道:“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不愧是先從梵齋主和了空禪主手上取得和氏璧、再擊敗‘天刀’宋缺的絕世人物,怪不得能令寧師自歎弗如。”
“原以為寧兄的評價是高估了對方,沒想到倒是我眼界狹隘了。唉,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在洛陽泄露出消息的。”被稱為王老的那人掃了幾眼下方的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接著道:
“聽聞秀心的女兒青璿也在這座城中?也不知她在簫藝上得了其母幾分真傳?是否會在近期也同樣在民眾麵前吹奏,讓我得見一麵?”
“王老沒有聽說過嗎?”中年道士微微一笑,道:“七日之前,石姑娘曾作為趙青派出的代表,深入江淮軍的營帳,說服杜伏威調轉大軍向著九江而去,由此可知她們倆之間有著聯係。”
“待會我拜見趙城主的時候,你可以向她問上一問……”
……
當世大儒王通?旁邊那個道士,觀其所修道功氣息,應該是寧道奇的徒弟?早就來到場上的趙青心中微動,知曉自己先前感應到的三人已經到齊,並猜到對方的前來應該與寧道奇有關。
寧道奇的徒弟歸元,在《日月當空》提到,被李世民封為道尊,負責統領道門,可見其確實有兩下子,縱然不及寧道奇本人,也是達到了空、梵清惠級數的高手。
當然,現在的歸元,真實年齡大約在四五十歲,由於道門修行緩慢的緣故,在功力上僅有普通宗師的水平,跟他邊上的大儒王通在伯仲之間。
話說這個王通所修的功法,自帶某種儒雅之氣,是否就是罕有人得見的儒家內功呢?能夠“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門的武學應該也有著它的獨到之處吧。
輕躍上王通兩人所在的屋頂,她淡淡瞥了歸元道士一眼,知曉了他的來意,開口道:“你是‘散人’寧道奇的徒弟?是來帶口信的吧。”
“貧道歸元,正是寧師之徒。”在路上聽到種種傳聞,終於見到這個剛為人所知不久、就被傳為仙神降世的趙青,歸元心中不由得一凜,端正神色回道:
“趙城主,寧師在拜訪過上智觀觀主、無念宗禪主、華嚴宗帝心尊者、三論宗嘉祥大師,以及真言大師後,初步議定了當初定下比試的內容,特地派我前來告知。”
至於天台宗智慧大師、禪宗四祖道信大師,分彆位於南方的永嘉郡天台山天台寺,九江郡廬山大林寺,寧道奇的腳程雖快,但按找人的順序還沒有輪到。
“哦?準備比試什麼內容?”趙青心念微動,知曉這佛門為保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一戰,並非是純粹的武鬥那麼簡單,且或許不止七位頂尖宗師參與。
“根據上智觀常和觀主跟無念宗了性禪主的商議,他們決定采用一種可以稱之為文鬥的特殊方式。”歸元頓了頓聲音,麵色有些古怪地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