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借著此次祥瑞吉兆出現的機會,勾踐接下來所言之事,便能得到上天的“認可”,讓其他人難以反駁、違背。
聽得此言,邊上的舌庸心中早有所料,猜出了越王的意圖,畢竟文鰩魚現世這個祥瑞,就是他特意搞出來的:用吸引它們的餌料將其誘至江心,再讓鑼鼓聲和魚網把它們給嚇出來。
雖然越國巫師數量眾多,地位也高,傳承久遠,有著不少修為驚人之輩,但論起卜筮之術的高明,卻是被遠道而來的外人辛文子給壓了一頭,且將兩門六壬占法《金匱》《玉門》傳授給了範蠡、文種等人。
而身為範蠡的得力下屬,舌庸也得到過對方一些關於占卜之術的指點,再加上本身中六氣大成的修為,暗地裡算出文鰩魚遷徙的路線,隱秘辦成這件事情,並不為難。
示意手下將官把祥瑞出現的消息在軍中傳開,鼓舞人心,他跟邊上一位心生懷疑的大巫崇無憂對視了一眼,然後聽著越王勾踐緩緩開口,語氣中透露出對國家未來的深深憂慮:
“前些日子,諸稽鞅彙總了這幾個月來的民情,上報給我,認為遷入越地的四方之民,風俗、語言跟本地人差異頗大,短時間內難以融入,常常會產生衝突,積累民怨。”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在不久前想出了一個辦法,趁著此次祥瑞顯現之機,正好跟諸位討論一番。”
“《樂經》有言,‘樂者為同,同則相親,樂文同,則上下和矣。’聲音之道,與政通矣。”說到這裡,勾踐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步光之劍的柄部,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仿佛在為接下來的談話定下基調。
“既然樂有統一人們的意誌、情感的作用,就像政治能統一人們的行動一樣。那麼在教化民眾方麵,我們是否可以借助樂、舞等方式來培養民眾的品性,化解外來遊民引發的矛盾呢?”
還沒等到舌庸作出回複,另一個跟在勾踐身後的大巫秦伊附和道:“正是如此。樂有五聲、二變、八風、六律、十二音。這些元素可以組成不同的樂章,引導人們感受不同的情感。”
“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巫師的職責,除了祭祀先祖、神靈之外,還需要在教化民眾的時候起到輔助的作用。”勾踐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用樂、舞等方式培養民眾廣博易良的品性,潛移默化影響人們的心靈。”
“為此,我決定新設一個‘典樂’署,大司樂為中大夫,小司樂為下大夫,另有大師小師、大胥小胥,且不循常例,沒有修為上的要求,僅根據相關才能的高低來評定職位,但並非像周禮那樣針對貴族,而是進行‘正越常律,教化庶民’的工作,從此逐漸規範外來遊民的風俗、語言。”….
“三個月內,從神巫山、巫裡等地,以及四方遊士、民間藝人處選拔出足夠數量的樂師,定下符合越俗的舞樂標準,然後便可推行‘正樂’之政。到時候,還需要諸位的協助與支持。”
勾踐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而在三個月後,如果發現仍有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公然使用、傳播外夷與蠻吳的風音誦詩歌謠的,違者重罰,罪大者誅之。”
在宣布了這項針對排外情緒,加強越人凝聚力、抵製吳國文化入侵的政策之後,見到沒有人提出異議,勾踐點了點頭,繼續說起了下一個話題:
“有了解決外來人口,讓他們逐漸融入越人的妥當手段,那麼我們越國,也可以進一步放開這方麵的限製……甚至,不止是被動地等待外地遊民入越,而是主動地尋找他們。”
“主動吸收人口?這不會引發跟鄰國之間的爭端、衝突嗎?”舌庸有些吃驚,連忙發問道。
因難以生存,正常流亡、投奔越國的遊民也就罷了,那麼給本國足額交稅的民眾,可是被視為王公貴族們的個人財產,豈能任憑他人引誘掠奪?
“不是從吳、楚等國吸收,而是另有其他的來源。”勾踐的眼神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長劍探出,指向江麵以東,那是與東海相接連的地方,越過這條不太明顯的江海分界線,便是浩瀚無垠的汪洋:
“海外之廣博,尤勝於荊楚、中原。”勾踐的語氣中充滿了對未知的向往和決心:“夷州、澶州,方圓數萬裡,有民十數億。又有東鯷人,分為二十餘國,各有其君長,國雖小而弱,但加在一起,亦是一個龐大的數目。”
“若是派遣水師出征這些偏遠的海外島夷,既可磨練你跟範蠡訓練出來的新兵,亦可在島夷們臣服之後,在海外建立通商口岸,擴大海貿規模,並從這些島夷人中吸收人口、招募士兵。”
“除了島夷之外,海布亦遍布著蛟龍之屬,有著以龍類為核心組織起來的一個個海族群落,相當於一些小國,掌握著深海之中的豐富資源,曆經千年萬年的積累,總量可說是數不勝數。”
“若能憑借著我大越水師之威,讓這些所謂的‘龍王’亦稱臣納供,或許更能取得比島夷更盛的收獲……最終,在力量的增長上勝過北麵的吳國。”
舌庸聽後有些吃驚,他從未想過越王勾踐會有如此宏大的計劃,居然想在與吳國為敵的同時,發動大規模的海外戰爭,但細細思索之下,卻是頗有道理。
要知道,由於越人大部分以漁捕維生,越國府庫的收入中,來自農業稅收的比例,一向低得驚人。相反,卻有七成以上來自於貿易,這七成中,又有大約一半來自於海上貿易。
因此,就目前而言,越國的經濟命脈在於貿易,而貿易則依賴於海上安全和繁榮。因此,向海外擴張,不僅是為了領土和資源,更是為了經濟繁榮和國家的未來。….
……
“單純的水師,隻怕是難以讓那些頑固不化的島夷臣服吧?想要讓這些部落氏族時代的野人配合我們的行事,規規矩矩地交易貨物,乃至於加入外越雜軍,多半還得要大量巫師幫忙。”
“到時候,神巫山、巫裡等地的人手不夠用了,莫非還得讓守護禹陵的巫師也加入其中,參與海外征伐,進行教化島夷、扶植親越政權的工作?”
崇無憂的臉上帶著幾分不悅,他身材高大,臉龐線條剛毅,身著黑色的巫袍,上有山巒峰嶽的紋飾,雙臂各套著五隻玉環,沉聲開口道:
“天下間的好戰之國,人民沒有過得安生的,社稷傳承沒有十分平穩的,就算可以爭霸一方,但也招惹上了大量敵人,斷絕了回歸正常狀態的退路。國家常備著超出負擔的武力,終究稱不上好事。”“好戰之風一旦吹起,不僅僅會影響到軍隊的習氣,還會進一步影響到官僚係統、世襲貴族,乃至於王族公室的思想,增加自己國家內鬥生亂的可能性,昔年強盛的商朝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