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案發
一首新詞出世。
花萼樓中安靜許久,忽有人朗聲喊了一句。
“聖人,臣忽然發現,這薛白原來是臣走丟的兒子!”
李隆基轉頭一看,見說話的是楊銛,不由捧腹大笑。
楊玉環的父親生了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卻沒有養大成人的兒子,於是將親兄弟的兒子過繼在名下,便是楊銛。換言之,楊銛才是貴妃的娘家兄弟、真正的國舅,官拜鴻臚卿,授上柱國,允私宅立戟、金吾守衛。
此時楊銛一個玩笑逗得聖人高興,他不由得意,暗想自己真的太風趣了!
後麵跟著湊熱鬨的,則都是拾人牙慧,且無人顧忌薛靈的麵子。
“聖人,這分明是臣的兒子。”
“……”
玩笑歸玩笑,楊銛見禮了一番之後,還是解釋道:“薛小郎莫要介意,咳咳……是讚你詞寫得好,無怪乎人人爭搶。”
他身體不太好,中間咳了兩下。
薛白應道:“不會介意,多謝國舅讚譽。”
“你說他詞寫得好,他卻說是胡亂拚湊。”李隆基笑罵一句,轉向許合子,問道:“永新,此詞是新調,你能唱否?”
許合子正在冥思苦想,尚未回答,楊玉環已小跑到欄杆邊向她招手。
“永新快來,此詞是雙調,前後段各六句,五仄韻……”
兩個美人一個在台上一個在欄杆邊,便這般隔空討論起來。
李隆基見了,也不理會群臣,拋下他們便去與美人說話,他確實極擅長音律,很快給了高見。
許合子於是曼聲吟唱了一句,“東風夜風花千樹……”
“薛白,過來,伱覺如何?”
“好聽,如聆天籟。”
“朕問你調子可對?”
“回聖人,可我不通音律,是胡亂拚湊的。”
楊玉環、許合子不由都掩口而笑,給薛白解了圍,“你呀,胡亂拚湊,過不去了是吧?”
她們笑得動聽又動人,確是極容易讓人不思國事。
但國事還是來了。
有金吾衛將領腳步匆匆登上花萼樓,人未到而聲先至。
“陛下,不好了!”
李隆基聽了立刻臉色一沉,叱罵道:“郭千裡,還不知朕為何貶謫你?!”
郭千裡正要說話,劈頭蓋臉便挨了罵,當即不知如何是好。
見此情形,薛白再回想起來,才知原來李白那句“入掌銀台護紫微”不是用了最擅長的誇張的手法,這次真是寫實。
他遂小聲提醒,“還不祝聖人安康?”
“哦,對。”郭千裡連忙執禮道:“聖人上元安康!”
“沒輕沒重,去向薛徽奏事。”
“喏。”
郭千裡一轉身,先瞥到李林甫沉著臉站在那,不由暗道糟糕,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激動忘了先稟報右相……這次若連右相府也嫌棄自己,那可就一個靠山都沒了。
他隻好擺出不情不願的態度,湊到薛徽身邊,低聲道:“將軍,不得了了。”
這兩個一個親近東宮,一個投靠右相,今夜卻查到了同一個大案。
殿上隱隱已有一兩道目光投向了楊慎衿……
~~
“聖人。”
高力士也得到了一個消息,趨步上前,對李隆基附耳稟報。
為上元夜,李隆基白天已睡得很足,原本打算通宵達旦。此時夜才過半,酒剛微醺,氣氛方活躍起來,群臣不再拘謹,許合子正準備唱新曲,他想要親自伴奏,正在考慮簫或笛哪個樂器更適合那首《青玉案》。
這種時候,卻忽然出事了。
往常這種時候,他都會把事情交給李林甫辦。
“聖人,此案右相亦涉其中,伏惟聖人親自處置。”
親自處置?
李隆基臉上的笑意凝固。
之前他的喜怒變化收放自如,怒都是佯怒,天子的手段罷了。唯有此時此刻,他是真的不高興。
殿中偷偷觀察著他的臣子們見了,俱是心中一凜。
“太真,朕尚有國事,你與永新先談。”
“國事要緊,三郎快去吧。”
楊玉環溫溫柔柔一個萬福,恭送了聖人,轉頭繼續與許合子聊起來。
李隆基回頭看去,聽得兩個絕世美人正討論到唱那一句“玉壺光轉”時的轉音,很想繼續與她們高論一番。
他認為那是薛白口音的問題,若用江淮方言就好唱了。
心中琢磨著此事,他沉著臉走過殿堂,淡淡吩咐道:“暫歇。”
“聖人製,歇宴,更衣。”
~~
李娘眼看歇宴了,當即站起身來,趨步趕向李林甫。
走到一半,她想到眾目睽睽之下與右相私語不好,轉而走向了她的夫婿楊洄。
“怎麼回事?”
“不是他。”楊洄湊到她耳邊道:“我親眼看著武酉掐的,分明是死了,不會是他。”
“那是鬼嗎?”
這才是李娘最害怕的,她扯住楊洄的衣領低聲叱道:“我不管,得弄死他,這次讓李林甫來動手。”
“嗯,我去說。”
但等楊洄一抬頭,隻見有一人已湊到李林甫麵前。
他目光一凝,心中那種撞鬼般的恐懼感更深了。
……
薛白腳步飛快趕到李林甫麵前,徑直道:“右相,我有要事稟奏。”
“宴後再談。”
李林甫很疲憊,他從元月十四的卯時,熬到了元月十五快到寅時,已沒有心情與薛白再廢話。
隻打算讓人殺了、埋了,圖個清淨。
然而,薛白竟敢直接湊上前,低聲道:“楊慎矜要案發了,且是無法收拾的謀逆大案。我來不及稟報右相,才自作主張。”
李林甫隻手遮天慣了,本不認為有什麼案子是右相府擺不平的,此時心念一轉,猛地驚覺起來。
他才注意到聖人親自處置了,這次沒有把案子交給他。
真的是出忽意料的大案!
一瞬間,老人的疲憊之色頓消,終於恢複了那精神剛戾的好鬥之態。
“右相不知嗎?十郎……”
薛白話到一半,忽然住口。
他故意的。
他不能提前與李林甫全盤托出,會被懷疑、猜忌,甚至牽出他勾結東宮死士殺右相門下三十餘人之事。所以,最好在楊慎矜認親時拒絕,順勢接受楊玉瑤的安排,打李林甫一個措手不及,還顯得像事出緊急,他也沒辦法。
事後他有借口,“來不及了,當時我與李十郎說,十郎不聽”。
再考慮到以李岫的人品不會隱瞞此事,那這個借口不必由他說,李岫自會說。
“隨本相來。”
果然,李林甫當即便要去更衣,並遣人招來李岫。
今日花萼樓禦宴,自有備下廡房給赴宴的皇親重臣休息,右相亦有一間。
護衛先進去仔細探查了一遍,李林甫才帶著李岫、薛白入內。
“守好,任何人不可進來。”
李林甫走進廡房坐下,臉色深沉,叱道:“說,如何回事?”
薛白道:“今夜二十一郎遇襲並非偶然,乃有死士假扮金吾衛。我擔心十七娘,一路追著,趕到楊慎矜宅邸附近,親眼看到那些死士堂而皇之地走進去了……”
“什麼?!”
李岫驚詫不已,有心想喝問“你為何不早說?”卻猛地想起入花萼樓時的情形,連忙跪倒在李林甫身前。
“阿爺,此事孩兒有錯,請阿爺重責。”
“廢物。”
李林甫一腳便將兒子踹翻在地。
他對薛白的怒氣未消,殺意還在。
因為薛白太不可控,才乾比李家的子孫們全都高,若招這小子為女婿,往後或有可能奪走子孫們的家業。
就像韋堅、盧絢、楊慎矜有可能奪走相位一樣,不能容許有這種威脅存在於眼皮子底下,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