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人兮來何遲,日既暮兮華色衰,敢托身兮長自思。”皇甫冉則拿司馬相如的賦敲打薛白。
杜五郎更直率,道:“薛白,你對人家也太冷淡了。”
“我本該對她更冷淡些。”薛白隱約還能聞到些殘存的香氣,心知李騰空與楊玉瑤、杜妗不同,少女情思一旦招惹了卻要麻煩得多。
“為何?”
“娶不了。”
“門第不相配?”杜五郎大搖其頭,“你這樣可不對,人家小娘子願來這樣的地方看你,你也該為她儘力爭取才對。”
“我也有要做的事。與你說過了,男兒該自重些。”
“再自重,你不能對宗小娘子自重啊。”杜五郎恨鐵不成鋼,“我有位族中堂叔,思慕一位有婚約的小娘子,他便願為了這小娘子舍了前程。”
薛白懶得再搭理他。
杜甫撫須歎道:“我族中有一個從侄,與奸臣之女互生情愫,已決意拋開世俗。”
“啊?那是……”杜五郎愣了愣,轉頭看去,卻見杜甫點了點頭。
牢獄裡也無旁的事,總之是這般悠閒聊天。
傍晚獄卒送來食膳,竟與他們給的食本相符,沒有胡亂苛扣。
杜五郎卻覺得少了點什麼。
直到次日清晨,有獄卒進來,把丙字牢一名囚犯帶出去行刑,他當即臉色一變。
“壞了。我都忘了,我們也要被嚴刑逼供了……”
“當我們是酷吏嗎?!”
有獄吏走進來,板著臉,一身正氣的模樣。
“大理寺辦案,隻講證據,之所以拿爾等,因爾等出現在李適之彆宅當中,例行批拿查證,爾等可服?”
“不服。”
薛白乾淨利落地吐出兩個字。
獄吏頓覺壓力,隻當沒聽到,沉聲道:“薛白、杜謄,你二人乃當日午後進的彆宅,前後未待一個時辰。與本案無關,可走了。”
鐵鎖解開,牢門被打開。
薛白卻不肯走,反而在茅草堆中坐了下來,道:“我們既是一起來的,便要一起走。”
~~
右相府。
李林甫難得沒有在屏風後,而是走到了窗邊負手而立,抬頭看著窗外漸漸西偏的太陽。
“幾時了?”
“回右相,快到酉時了。”
說話間,羅希奭匆匆趕來,稟道:“右相,薛白還不肯走,他執意要讓大理寺連元結等人一道放了。”
“不可。”這次,王鉷也在堂中,沉聲道:“元結乃春闈鬨事之關鍵人物,倘若放了,右相府威嚴大損,舉子們自認為得勝一招,必愈發咄咄逼人。到時誰還怕被李適之案牽連,事態控製不住,引火燒身。”
“右相,那小宦官說,若再找不到薛白,他隻能回宮複命,實話稟聖人了。”
“把薛白直接趕出去罷了。”
“豈可如此?不放元結等人,他不肯入宮。”
“那聖人也是一起怪罪,他躲得掉嗎?!”
“威逼利誘,能嚇唬他的手段下官都用儘了。”羅希奭道:“此獠冥頑不化,就是不肯離開大理寺獄。”
“這是何道理?元結等人公然聚結舉子,夜宿李適之彆宅,證據確鑿!”
羅希奭臉色愈苦,躬身道:“我等依規辦事,薛白卻不講道理,完全是個不知廉恥的無賴嘴臉!”
楊釗道:“一旦宵禁,出入大明宮城門就難了。”
所有人都知道,聖人打算徹夜打骨牌,再不趕緊安排妥當,這一整晚都會成為聖人積蓄怒氣的時間。
“當。”
堂中,漏壺滴儘,發出清響,酉時已到。
李林甫還在等,他已派人往大明宮進言,要求見聖人,在等聖人答應。
終於,蒼璧匆匆跑來,稟道:“阿郎,宮中來人,聖人召見了。”
李林甫這才長舒一口氣。
“放人。”
“右相。”王鉷還待再勸。
今科是他這個禦史中丞審核的及第名單,他深知若不能平息勢態會有多可怕的後果。
李林甫擺手道:“本相會親自入宮,平息勢態。”
“可……”
“夠了!”李林甫難得對王鉷叱道:“天下事千樁萬樁,沒有一件事比聖人的心情重要!”
~~
夕陽西下。
北去的官道上一群人正在徒步跋涉。
嚴莊最後一次回過頭,在斜陽中眯起眼,隻見那恢宏的長安城已成了一個黑色的輪廓。
他心裡空空的,這一趟花費了半數家財而來,感到的唯有無比的失望。
……
長安城中,平洌一次次看著自己的文章,堅信隻要有一場覆試,今科自己是能中的。
他聽說力主申告覆試的李適之、元結都被捉了,卻還抱著僥幸,想等一個確切的消息。
……
黑暗的刑房中。
張通儒痛苦地喘著氣,終於被從刑架上放了下來。
他表現得很怯儒,那些獄吏們允他去召號同鄉回家了。
走出京兆府牢,他看到幾具屍體倒在板車上。
年輕的郝昌元已經死了,仰麵朝天,瞪大了眼,像是在看著天上的雲卷雲收。
張通儒上前,伸手去撫郝昌元的眼簾,卻始終合不上,隻好愧疚地大哭出來。
……
長樂坊,李適之府。
“噗”的一聲,屍體如麻袋一般被丟在前院,堆成一堆。
“都仔細搜!找到李適之謀反的證據!”
楊釗大喊著,眯了眯眼,從石縫中拾起一顆金珠。
……
除了這些,大唐依舊是一片繁榮景象。
一匹匹精美的絲綢被搬進了太府庫藏,錦繡成堆;一袋袋糧食被擺滿了各個倉稟,稻米流脂;一艘艘漕船駛向廣運潭碼頭,滿載著江淮的貢品。
長安城無比恢宏,十二條街劃出的市坊整齊如菜畦,百千人家散落仿佛棋局。
暮鼓聲中,牽駱駝的商旅、騎馬的行人、乘車的女眷、徒步的百姓在長街上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熱鬨非凡。
五個身影跑向大明宮。
丹鳳門在他們眼前越來越顯巍峨。
薛白在大理寺獄與人對峙了整整一天,終於,在最後關頭還是對方服軟,放了他們。
“薛小郎子!”
等在宮門前的一名小宦官連忙跑過來,氣喘籲籲道:“快些,聖人可等了許久了。”
“辛苦內官奔勞。”
薛白轉身對元結道:“你們在此等我,聖人或許會召見你們!”
“可宵禁……”
“快走。”宦官一把拉過薛白,匆匆而去。
元結轉過頭,見到了一隊金吾衛正在丹鳳門前執戟護衛著一輛馬車,是李林甫的馬車。
轟轟的響聲中,沉重的宮門被完全關上。
……
暮鼓聲停,宮門閉。
薛白回過頭,看到宮牆上一盞盞燈籠亮起,如同星宿。北衙六軍,護衛於城頭之上,無比莊嚴。
家國天下,紛紛擾擾,儘數被隔絕在外。
前方,連宰執天下、掌控萬民的李林甫也在匆匆奔走,像一條狗。
“快,彆壞了聖人的心情!”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