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名單
輔興坊。
玉真觀是玉真公主修道後所建的道觀,在此修行的女冠多是宗室與權貴千金。
清晨,律堂內隻有廖廖三人。
皎奴盤坐得雙腿發酸,偷眼瞥去,李騰空還是一動不動;眠兒則已倒在地板上睡著了,小胸脯微微起伏,睡得很香。
她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出了律堂,在陽光下活動手腳,心想這樣寡淡的日子還要過一輩子。
“騰空子可在?有客訪。”
終於又聽得這一聲通傳,皎奴也是眼睛一亮,連忙應答,請李騰空出來,她則揉了揉臉,恢複那生人勿近的冷峻神情,護衛在李騰空身後。
果然,來的還是顏家小娘子,每次來都帶很多東西,好吃的好玩的。
文帖、畫卷、書籍、樂器、毽子、陀螺……還有兩盒糕點。
“皎奴阿姐,這個是給你的。扶風堂的鹿糕饃,我嘗了很好吃,但阿娘不讓我多吃。”
皎奴等李騰空點頭了才接過,也不道謝,隻是心裡有點喜歡這個顏家小娘子。
“你們下去吃吧,毽子也帶去玩。”李騰空已拿起了一張文帖看起來,“我要給顏家妹妹看診了。”
……
到小院裡吃過糕點,曬著太陽,看眠兒踢了一會毽子,皎奴也覺困意上來,卻見有兩名女冠跑過,隱隱說的是“真是此前那位郎君嗎?”
皎奴耳朵一豎,當即警惕起來。
她起身,跟著那兩個女冠往見客堂方向走去,遠遠地,果然見十七娘把一張藥方遞在薛白手裡。
看得出來,十七娘有些開心,拂塵忘了帶,雙手背在身後,有個捏手指的動作。
至於那狗男人,則還是一副表麵彬彬有禮、實則就沒打算娶十七娘的態度……看得皎奴火冒三丈。
她轉身找了個院牆翻了出去,徑直到側門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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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抓藥。”
“好。”
李騰空抿著嘴,擺出懸壺濟世的名醫態度,眼看薛白要走,忽道:“對了,你寫得那《倩女幽魂》,我……看了。”
她其實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忍住想告訴他。
薛白見到她的眼睛,似有一瞬間的詫異,其後點頭示意,轉身出了玉真觀。
才出門,卻見一個少女環抱雙臂,踩著八字步站在門外,一臉的煞氣。
“賊子好膽,還敢來招惹十七娘。”
這一聲叱喝聲色俱厲,但皎奴嚇得住旁人,卻嚇不住薛白。
薛白遂指了指嘴角,道:“擦一下。”
皎奴大怒,罵道:“我告訴伱,玉真觀周圍都是右相府的護衛,讓阿郎知道你來,活剝你的皮……”
她話音未了,薛白已徑直用一句話壓過她的氣勢。
“那不妨問問哥奴,如此行事,可為子女考慮過?”
皎奴聽得“哥奴”二字,眼睛一瞪,忘了反駁。
薛白轉身就走,他最近在學高力士“順水推舟”的陽謀,並不怕人知道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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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府。
李林甫瞥了眼王鉷提前擬定的春闈覆試名次,批了個“可”字。
此事與往年一樣,能服眾即可,反正及第也隻是有了做官的資格,也不是真給官職。
正要處理彆的公務,他閉眼時卻又想到了不久前做得那個夢。
夢裡,那酷似裴寬的男子幾乎要奪舍了他的身體,給他帶來巨大的恐懼。
示意身邊女使把名單送出去,李林甫又道:“問問王鉷,升他為禦史大夫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喏。”
“阿郎。”另一名女使隻穿著羅襪走過檀木地板,安靜地繞進屏風,稟道:“玉真觀來報,薛白過去見十七娘。”
李林甫此時才在百忙之中想起薛白,吩咐道:“召達奚盈盈來見,再到巡街使處調消息,查薛白近來在做什麼。”
“喏。”
“對了,十四娘呢,找到沒有?”
“沒有。”
“讓十郎去找杜家把人奪回來,但莫鬨大了……”
過了一會,關於薛白行蹤的情報送到了。
這不難查,右相府早交代長安各處武候留意到,需要時調取即可,就是頗浪費紙。
不多時,達奚盈盈也到了,拜倒在堂上對答。
“薛白很少來豐味樓,隻聽說他近來讀書用功。對了,寒食節,薛、杜兩家出城祭掃,奴家向一些仆役打聽,他們去了慶敘彆院;清明節,薛白修繕了薛家祖墳,去了上柱國楊府,之後住進了虢國夫人府……”
她說的與李林甫收到的消息相符。
“繼續查,莫讓他們發現你是右相府的人。”
“奴家一定儘力。”
“可有韓愈的情報?”
“奴家沒用,毫無線索。”
“退下。”
李林甫坐在那,用他粗硬的胡子刮著手背,喃喃道:“慶敘彆院,裴寬,楊銛,榷鹽法……果然早有布局……”
他眼珠轉動,忽然還想起一事,從擱子裡拿出一封小卷軸打開。
卷軸上,楊慎矜的名字被用丹筆、墨筆各劃了一條,李適之的名字隻用墨筆劃了一條,下麵寫的正是“裴寬”。
“連這都猜到了?提前布局?”
李林甫沉思至此,眼中忽然精光大綻,喝道:“召王鉷、羅希奭到偃月堂,快!”
這句話一出,堂中所有人登時紛紛打了一個寒顫,都知道,右相又要再除一個政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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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台。
官廨中,裴寬正在凝神看著一份卷宗,目露警惕。
這是王鉷今日親自送來的。
借著這個機會,裴寬還試探了一下王鉷對覆試名單的態度,發現若要辦成薛白的要求讓三人都及第,幾乎是與王鉷宣戰,隻怕代價不小。
他聽兒子分析了榷鹽法的利弊,態度再次猶疑起來,遂使人暗中問了東宮一句,“聽聞哥奴欲除我?”
得到的回答是“無慮,勿受挑唆”。
於是裴寬心裡又有僥幸,考慮是否薛白是詐他的。
他從來不是殺伐決斷的性子,否則也不會一紙詔書就被召入朝中當個虛職。
此時,更讓他為難的卻是手裡這份卷宗。
卷宗內容很簡單,一個名叫曹鑒的郎將醉闖民宅、奸淫婦人,且殺了人家一家四口,證據確鑿。
而就在裴寬桌案的另一邊擺著一個匣子,匣子裡裝滿了五百兩黃金,乃是裴寬的族人裴敦複趁他不注意放在這的。
裴敦複官任河南尹,曹鑒便是其部下。
裴寬思慮著,在卷宗上寫下判文,最後落了一個“斬”字,招過人,將宗卷上報。
他親自捧著那匣黃金往裴敦複的住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