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分利
大明宮,丹鳳門。
獻寶的隊伍已排得很長。
“李豬兒,大府招你過去。”
“喏。”
李豬兒是個契丹少年,幼年時被唐軍俘虜,因長得十分清秀又會諸部語言,被安祿山留在身邊服侍。他已有十四歲,頭上的發髻卻還紮成總角,看著如稚童一般。
此時得了吩咐,李豬兒連忙從一列列親兵間跑過,到了安祿山馬前。
安祿山生得極為肥胖,下馬時需要有四個人扶。
李豬兒自覺在馬凳邊站定,躬下身,不一會兒,一團軟綿綿壓在了他頭上。很重,是安祿山那巨大的肚子。
他的職責之一,就是用頭抵安祿山的肚子,算是撐住大肚的第三條腿。
侍從們好不容易把安祿山扶下馬,李豬兒把頭從肚子下拿出來,退到一邊。
前方,有紅袍宦官過來。
癡肥的安祿山竟是靈活地迎了上去,身子左右擺動,肥肉往兩邊甩開,像是一個將要旋轉的陀螺。
“安大府這般快就到了。”
“哎喲,段翁,你得叫我胡兒,不要見外,胡兒可想死你了。來的是快了些,為了早些見到聖人,胡兒一路緊趕慢趕,瘦了許多。”
“哈哈哈,胡兒一來,長安都顯得熱鬨了。”
宦官段俊恒被逗得哈哈大笑,很是開心。
這般一稱呼,安祿山身上那節使度的威儀淡了,顯得更滑稽,更人畜無害。
李豬兒看準時機,接過一個匣子,上前遞了禮單。
安祿山嘿嘿笑道:“一點禮物,胡兒讓人給段翁送到宅裡。”
“費心了。”段俊恒笑著收了,提醒道:“聖人方才在打骨牌,須晚些才能召見伱。”
“骨牌?”
安祿山那圓滾滾的眼珠子一瞪,滿是好奇。
段俊恒道:“是件有趣的玩物,聖人近來甚喜。”
“嘿嘿,胡兒來了,才是聖人最有趣的玩物。”安祿山扭動著身上的肥肉道。
段俊恒又是大笑,讓人先將那些飛禽走獸,奇珍異寶送進禁苑。
這宦官離開後,采訪使張利貞趨步趕來。
“大府。”
安祿山雖還有笑意,卻是問道:“今日這場骨牌是怎回事?”
他往年進京,聖人可都是迫不及待地見他的……
~~
“聖人,胡兒到了。”
高力士俯身,低聲提醒了一句。
李隆基正在摸一張牌,目露思量,忽然眼神一動,看也不看將牌摁在桌上。
“胡了。”
高力士湊上前一看,喜笑顏開,讚道:“聖人這一手真是神了!”
李娘瞪大了眼,先是震驚,之後哀歎一聲,撇嘴撒嬌道:“女兒好不容易才贏了一點。”
“哈哈,胡兒一來,給朕帶了胡牌的好運。”李隆基撫須大笑,“你等先下去。”
“女兒也看看這胡兒又帶了什麼好禮物嘛。”
李娘出生時武惠妃正受寵,她難得能從小就陪在聖人身邊,感情是有的。但她一心為胞兄李琩謀劃,又蠢又煩。
今日她不提這事,李隆基才看她順眼些。
“想看就看吧,莫再多嘴。”
說話間,李隆基目光一掃,看到了楊洄遞上來的那些文書,招宦官呈到他眼前。
有些事實,隻瞧一眼就能看清楚。
鄭虔一落罪,刑部還沒來得及開審,連案犯的名單都擬好了;裴冕身兼禦史、采訪使判官,皆是王鉷身邊的副職,竟是東宮的眼線,一出事便帶走鄭虔。
兩邊皆是好算計,做得亦嫻熟。可惜,中間出了差池,醜態畢露了。
唯獨對鄭虔的文稿還有疑慮,李隆基招過高力士道:“讓北衙問清楚。”
“喏。”
“召胡兒來!”
“宣!範陽、平盧二鎮節度使安祿山覲見……”
牌局方停,丹鳳宮已大開,獻寶的隊伍緩緩而入,宮城一片熱鬨喜慶。
禁苑歡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大理寺。
杜鴻漸猶在努力證實薛白歲考當日去了鹹宜公主府。
大理寺卿李道邃卻已以證據不明為由暫不判決,怒叱了咆哮公堂者,將他們全都驅逐出去。
禮部尚書崔翹一臉肅然,揚言要奏告聖人,生徒楊暄少年意氣,當堂毆打朝廷命官。
都是身披紫袍的人精,看起來威嚴無比,其實,一點麻煩都不肯沾身。
楊暄打了人又如何?
貴妃的侄兒,不過得了個科舉資格,竟被帶到公堂上查。受了這般天大委屈,若不還手,豈不是失了少年人天真可愛?
“哈哈哈,肚疼,不愧是你。”
楊暄出了大理寺,用力拍著杜五郎的肩,得意大笑。
“聽說春闈就是你帶頭鬨事,秋闈又是你,這方麵很有辦法,往後你便是我的副渠!”
“唉。”
杜五郎心知與這種幸進佞臣的傻兒子走得太近了,往後名聲會臭掉的,哦,等不到往後就要被阿爺打死。
他隻好客氣地避過了,轉身去尋薛白。
遠處,薛白竟是在與王鉷說話,兩人頗親近的模樣,看得杜五郎目瞪口呆。
……
“你方才與王剝皮說了什麼?”
“他煩心得很,豈有心思管歲考之事?”
杜五郎回頭看了一眼,問道:“他為何煩心?”
“手下出了事,自是煩的。”薛白隨口應道,“走吧,去國子監。”
“好,薛榜首。”
杜五郎樂嗬嗬地跟在薛白身後,絮絮叨叨道:“你知道嗎?今年秋闈被這一鬨,誰還管京兆府試啊,都看著國子監歲試呢。以後說起京兆府的解頭,隻會知道是你薛榜首。”
“解頭有甚意思,要當就要當狀元。”
“你真是。”杜五郎搖頭不已,道:“人得知足,這次得了榜首,又有名氣,慢慢來嘛。”
薛白卻不這麼覺得。
通過歲考本在計劃之中。這次冒了諸多風險,接下來才是收獲的時候。
還未到國子監,薛白拐進僻靜的小巷。
有兩道身影悄悄跟了過來。
“郎君。”
“沒人跟著吧?”
“我們做事,郎君大可放心。”
薛白點點頭,道:“裴冕已利用完,可以除了,他知道我們太多秘密。”
老涼、薑亥皆是眼睛一亮,綻出大喜之色。
“可惜,楊洄本事不濟,教裴冕逃了。”
“正好給我們一個手刃此獠為兄弟報仇的機會!”
“你們找得到他嗎?”
“請郎君示下。”
薛白招了招手讓老涼上前,低聲說起來。
“裴冕昨夜去找了東宮,右相府順著這條線索追查卻沒找到人,可見方向錯了。方才我與王鉷談論,推測裴冕以京畿采訪使判官之名,調動了驛馬,迅速出了長安。”
老涼道:“我們順著這條線索查?”
“不。”
薛白道:“我猜裴冕一定還沒走,他耍了兩手虛招,在等旁人以為他逃遠了再秘密出長安。你們隻管盯著李靜忠,不論多久,等到此事告落,李靜忠必去找裴冕。”
“明白了,我們對東宮這一套最熟悉不過,旁人找不到的,我們能找到。”
“好,近來日子可有困難?你侄兒入私塾可還順利?”
“郎君放心,順利得很。”
“去吧。”
~~
北衙。
陳玄禮皺著眉,看了眼案上那兩份文稿。
當年,他曾親眼見證了三庶人案,並不希望有人舊事重提。
今日這案子,寫文稿的鄭虔雖然是不知好歹,那匿名檢舉之人卻也不安好心。
正想到此處,有人通稟道:“大將軍,金吾衛巡街使郭千裡稱有線索來報。”
“郭千裡?”
陳玄禮心想那蠢人如今都被貶成巡街使了。還是那般不知規矩,有事不到南衙去報,跑到北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