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斬死
長安城西郊驛館。
忽然響起了“嘔”的一聲,有衙吏衝到門邊吐了出來,再抬頭,見官道上塵土飛揚。
“縣尉來了。”
“屍體在何處?”
“裡麵請,此處恰在灃水以西,屬我們長安縣管轄。”
“莫計較這些,把人帶來問話。”
顏真卿大步進了驛館,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驛館中夥計小廝以及幾個住客正被衙役們押著問話。
“入了夜,小人已歇下。聽得動靜,被那賊人喝罵了一句,不敢作聲。天太黑,瞧不見他們的長相,隻知是將那中年客官帶走了……”
大概了解了情形,顏真卿帶著仵作查看屍體。
仵作走進廡房,看著眼前的可怖景象,嘖嘖感歎。
“除了被割脖那人,其餘人都是被斬死的。”
仵作指了廡房中的一具屍體,仔細觀察著傷口,解釋著何為“斬死”。
“縣尉請看,切麵平順,可見凶器是一把極鋒利的刀,重且長,凶徒力氣極大,故能一刀斬斷。學生推測,當是一名老卒持長柄陌刀所為。”
“如何確認?”
“傷口多出現在脖頸、肩臂、腿彎等處,此為老卒上陣殺敵之習慣,因關節之處盔甲覆蓋不到。而遊俠、強盜殺人招術輕盈迅捷,傷口該多留於心口。縣尉且看,屋中可有一人乃心肺貫穿之傷?”
顏真卿深以為然,道:“確是老卒所為。”
他轉入主屋,不嫌血汙,正要俯身去探那回紇領隊的屍體。
驛館外恰傳來了馬嘶聲,一隊衙役趕了進來。
“此案由京兆府接手!一應縣衙官吏立即退下。”
顏真卿轉頭看去,連京兆尹蕭炅都親自趕來了。
他無奈停下查案的動作,上前見禮。
“清臣來得好快。”蕭炅道:“明日便是中秋,當此時節,竟是出了這等凶案。”
顏真卿竟隱隱聽出蕭炅語氣中似有些幸災樂禍之意,沉吟道:“此案出在長安縣轄地,我難辭其咎……”
“籲!”
馬嘶聲再起,一聲大喝在驛館處響起。
“北衙龍武軍左中候郭千裡,奉命督案!京尹何在?!”
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按著佩刀趕了進來,徑直到廡房裡掃了一眼,罵道:“啖狗腸!砍得七零八落,動手的不是邊軍就是虜寇。”
說話間他走向蕭炅,見到顏真卿,當即喝道:“小官退下,這不是你能摻和的案子!”
“退!”
龍武軍兵士大喝,竟是把長安縣衙的官吏儘數驅逐。
郭千裡這才道:“大將軍令我督案,可確定此案與裴冕有關?”
“確定。”蕭炅語氣篤定,“被帶走之人正是裴冕,而這些回紇人隻怕與東宮脫不了乾係。”
“立即找到裴冕,大將軍要見他。”
說話間,又有快馬趕來。
“京尹,找……找到裴冕了……”
~~
顏真卿轉回長安縣衙,兀自分析著今日所見。
本以為裴冕案已經了結了,沒想到又出一樁大案,讓右相府引出東宮手下蓄養的回紇商隊。
他漸漸心緒不寧,無心坐衙,直接轉回了家中。
“阿郎,今日怎回來得這般早?”
韋芸才迎上來,顏真卿當即問道:“那小子這幾日都不在家中?”
“是。”韋芸笑道:“歲考得了榜首,到杜宅住到中秋,如今長安都說解頭是你的弟子。三娘方才還嘀咕,中秋節後得帶他去拜見她大阿爺大阿娘。”
“你與柳娘說聲,讓他老實待在家中。”
“出了何事?”
“急風驟雨不斷,莫被淋到了。”
~~
杜五郎早上看了一小會的書,不知何時伏在案上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到中午,他到西廂去找薛白,一推門卻不見人。
“又去哪了?”
從後院找到前院始終不見人,但門房卻是匆匆跑來,稱有人來找薛郎君,不肯自報姓名,但顯然是權貴門下。
杜五郎一聽就頭皮發麻,他已很有經驗,也不說薛白在不在家,隻吩咐帶來人到大堂見自己,說些閒聊淡扯的無聊話。
“怎麼知道上我們杜家來找薛白的……好吧好吧,全福伱去看一下薛白醒了沒有。”
卻不知薛白從哪裡又變回來了,打著哈欠,剛剛睡醒的模樣。若非杜五郎太了解他,還以為方才自己是看錯了才誤以為他不在家。
薛白隻看了來人一眼,就問道:“駙馬要見我?”
“噓,薛郎噤聲。”
“無妨,沒必要躲躲藏藏,走吧。”
杜五郎看著這一幕,猜測薛白又做了些厲害事,被自己輕描淡寫幫忙遮掩了。
……
平康坊,鹹宜公主府。
中午李娘非要讓楊洄陪她喝幾杯,此時臉頰上還帶著酒後的紅暈,趴在楊洄肩上,自說自話。
“駙馬,我看李亨近來是越來越不得聖人歡心了,將他廢了,扶我胞弟為儲,往後你我方能繼續快活度日。”
“你莫說這種話,聖人不愛聽。”
李娘不高興,張口就用力咬楊洄的肩,她稍有些醉意,也沒個分寸。
楊洄吃痛,隻好解釋道:“聖人心裡盼著長生不老,你卻總在為他駕崩以後作打算,他能高興嗎?故而說爭儲很難,你每次覺得隻差一點,顯出著急,聖人心思就難測了,這就是過猶不及。”
摻和儲位之爭十餘年,他經驗豐富,道理都很明白。可惜,他這種王孫公子有一個通病,就是眼高手低。
李娘卻是連道理都不想聽,怒道:“怪我?你怪我?”
“唉。”
與這驕縱慣了的公主說不通,楊洄歎息,不作聲了。
“今日為何將薛白找來?”李娘問道:“人家才說我們勾結,不怕被發現了?”
“我們若不聯絡他,他必不聯絡我們。”楊洄道:“召他來見,冒些風險,才好將他捏在手裡。”
“何意?”
“掌控他,把他綁在我們的船上。萬一事情敗露,我們無非被聖人責罵幾句,他卻會沒命,所以接觸得越多,他就有越多把柄在我們手上。何況,我們還知曉他的身份。”
“不愧是我的駙馬……”
許久,李娘酒都快醒了,薛白才到。
她當即又不高興了,起身,走到薛白麵前教訓了幾句。
“現在才來,你小子不知自己為誰效力嗎?!”
薛白淡淡打量了她,問道:“公主如今不怕我了?”
李娘叉腰一挺,昂首道:“你既不是鬼,本公主怕你做甚?”
“公主醉了。”
“十八娘,你確實醉了。”楊洄隻好上前將她扶回去。
“我沒醉。”李娘道:“既然你是我們的人,談談下一步如何廢掉李亨,扶我胞弟為儲。”
楊洄再次安撫住她,向薛白道:“我讓你悄悄過來,你為何明目張膽地來?”
“此事早晚瞞不住有心人耳目,若有人問起,駙馬可坦然回答想與薛打牌化敵為友。”
薛白不傻,悄悄會麵萬一被人發現,雙方要擔的罪責完全不同。歲考時是出於無奈,冒了一次險,如今卻沒必要留更多把柄給楊洄。
楊洄不悅,再次敲打,道:“若問你的身世當如何?”
薛白道:“實話實說就是,唯獨身契一事,駙馬可說沒見過我那一張身契。”
“你!”
李娘忽然發現,自己被騙了。
薛白拿一張東宮罪證交換身契,結果罪證被用來保他的人,身契還給他,現在還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