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見了楊釗,李林甫就始終在想一個問題——唾壺最近升得太快了。
柳勣案,楊釗受利,遷任禦史;楊慎矜案,楊釗入太府,初步打理聖人內帑;鹽稅法試行,楊釗隨楊黨發跡,連遷數職……這些事的背後,都有一個人的身影。
“薛白?”
李林甫其實早就想到薛白了,從鄭虔案關聯的國子監舞弊一事,再到中秋禦宴薛白阻撓安祿山前程,那小子顯眼得很。
可一個少年不該有指使邊軍勁卒在京師殺人的實力,除非……王忠嗣?
“薛白。”
“是小舅舅?”安祿山大吃一驚,呼道:“他看起來單純善良,這般心壞?”
“四月,王忠嗣還朝,薛白造巨石砲助他攻石堡城。”李林甫道:“必是王忠嗣留下老卒,由薛白驅使,斬殺裴冕。”
“可是,死的還有東宮手下的回紇人,這是害東宮,也害了王忠嗣自己啊?”
“故而可斷定是薛白驅使,一手害東宮,一手栽贓你,以為楊黨爭利。”
“這般狡猾?”安祿山愈發驚訝,問道:“右相,該如何揭穿他?”
“收買雞坊小兒、金吾衛,激範陽勁卒動手殺人,此事是東宮與楊黨聯手所為,必留下痕跡。本相會命令三司官員追查,你麾下配合行事即可……”
“還好有右相為胡兒出頭。”安祿山大喜,撐起肥重的身軀起身行禮,討好道:“胡兒今日來,給右相帶了一點禮物。”
李林甫不缺錢,但安祿山每次來訪都帶禮物的心意卻很難得。
不一會兒,十餘美婢各捧著木匣進來,她們皆有異域風情,各有特點,身上隻披了一件薄帛,登時春色滿堂。
“這是紫藤香。”安祿山指著木匣道:“我也不知好壞,隻知很貴,是最貴的熏香,這才襯得上右相。”
李林甫道:“紫藤香貴在稀有,須南海之藤木受了傷,自泌膠液修補,曆經千年,膠液凝得赤心如鐵,色澤紫潤,故名‘紫藤香’,香氣可透骨髓,使人仿佛融入天地,渾似飛仙,乃仙家學道之寶物。難為胡兒能搜羅到這般多。”
“右相真是仙人哩,似胡兒這般俗物,聞了這香也無用。”安祿山笑道:“這幾個粗鄙的俘虜也一並送給右相。”
“胡兒有心了……”
等安祿山離去,美婢被帶入後院,堂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
勾心鬥角之事聊完,李林甫重新投心實務,看著戶部的賬目發愁。
朝廷的用度又不足了,又需要他這位實乾之才、天下無雙的宰相來開源節流。
目光落在案上那雪白的藤紙上,他凝神一想,有了辦法。
此前,他曾讓朝廷每年的常規公文重複使用,節省了一大筆的用紙費用。而藤紙日貴,連朝廷用紙都需要地方進貢。
他忽然想到,他女婿元捴此前得知內幕消失,借京兆府公帑搶先收購了關中藤料,大賺一筆,最近又一直在說若派人到江南割儘剡溪數百裡的藤木,必能巨富。
李林甫一片公心,不打算牟這種私利,隻願為朝廷節流。那麼,若能像和糴法一般,由朝廷儘購藤料,又可省下一小筆。
節流不怕節得少,聚水成湖,聚沙成塔。稅賦一點點增加,用度一點點減少,財政就能順利運轉。
若沒有他這樣的能臣,大唐該怎麼辦?
……
一塊紫藤香被點燃,沁人心鼻。
雪白的藤紙公文被裁成兩半,以示右相帶頭節省。一張一張,省出輝煌的天寶盛世。
~~
一張竹簾在紙漿池中輕輕一晃,迅速被抄起,濾下許多水滴,隻剩一層薄薄的紙漿膜。
在陽光的照耀下看去,隻見紙漿膜十分均勻,再也看不到竹筋。
“不夠。”
薛白依舊不滿意,道:“昨日曬乾竹紙我已用過,寫字雖可,尚不耐久,需繼續提升,至少質地不能輸於藤紙才行。”
薑澄顯得有些疲憊,卻不像原本那麼拘謹畏縮,應道:“是,小人想過了,或可試著蒸煮更久的時間,使竹質更為綿軟?”
“可。”
薛白不懂具體工藝,覺得煮紙漿就像煮飯,無非是怎麼煮爛、煮黏,不夠爛就多煮,不夠黏就加料。
“有想法皆可嘗試,隻需能造出成本低廉的好紙。”
“喏。”
杜媗擔心薛白胡亂許諾重賞,打亂了她的規劃,笑著把薛白拉到後堂,說起對紙坊、書鋪的規劃之事。
杜五郎今日也隨薛白一道來了,被獨自留在院中,遂好奇地四下參觀。
“薑老先生,我聽說還試過用尿?”
“不錯。”薑澄仔細觀察著兩份紙漿的區彆,隨口應道:“鄙人隱約覺得,尿是有一點作用的?”
“這樣?那童子尿會不會更好些,我有。”
“五郎風趣。”
杜五郎是個能聊的,好奇地又談到夾江的風物,問薑澄為何自願賣身。
“經營數十載傾家蕩財,年過五旬,還得拿著賣鋪麵的錢財,穿過秦嶺返回夾江,唉,隻想著心已怯嘍,家鄉又無田畝,租庸調亦不知如何交。”
“都不容易啊,老先生是如何傾家蕩財的?”
薑澄歎氣未語,前院傳來了動靜。
他們遂連忙趕到鋪麵,隻見一個身穿深青色官袍,相貌英俊,唇上留著短須的年輕人帶著隨從正在櫃台翻找,神色傲慢。
“元戶曹,今日又有何貴乾?”
“薑澄,你租庸調還未交呢。”
“鄙人八月初已交過了……”
“你要抵力役,給的絲絹不足,且有雜色,另雜徭、色役你還未補。”元捴隨口笑道:“還有關市稅你也沒補。”
薑澄小心賠禮道:“關市稅年初便給東市署了。”
元捴上前兩步,附在薑澄耳邊小聲笑道:“你數十年供應公文用紙,有多少身家我豈能不知?看看東市做這行當的,哪家身後沒站著人,莫不識好歹。”
薑澄滿臉苦色,應道:“元戶曹豈能不知采訪賬冊都是虛的,鄙人真是燒成灰也給不起……”
“夠了,沒工夫聽你裝模作樣了。”
“那就,”薑澄無奈,腰彎得更低,小心翼翼道:“那就好教元戶曹知曉,鄙人已自賣為奴,租庸調與關市稅,我家郎君自有處置。”
“哈?”
元捴隻覺可笑,立即抬手便給了薑澄一巴掌,打得這小老兒摔在地上。
“不開眼的東西,寧與旁人,不與我是吧?”
“住手!”
忽有一人大喊著上前扶住薑澄。
元捴轉頭看去,見是一個穿著襴袍的少年,胖臉小眼,看著沒什麼精神。
“就是你敢買他是吧?包庇逃戶,你小子落到我手上了。”
“啊?”
杜五郎一愣,應道:“你要這麼說也行,想怎樣?”
元捴怒道:“你可知我要這作坊有大用,你也敢搶。”
杜五郎才扶起薑澄,還沒進入與人爭吵的狀態,語氣顯得有些無力,態度卻很直接。
“你要這作坊有大用?關我們屁事啊。”
今天第二章又更晚了,大家不要等,因為睡得晚,起得晚,一天比一天晚,悲~~我後麵儘力調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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