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年就嫌蘇五奴形容猥瑣,不願嫁,婚後過得更是慘不忍睹。卻不敢說聖人隨意一句賜婚就毀了自己一生。
張四娘說著,捧起那酒杯,將殘酒一飲而儘了,問道:“可否讓奴家見識將軍的縱橫捭闔?”
“咳咳咳……”
顏季明年紀更小,與薛白更親近些,遂擠到杜五郎身邊。
王忠嗣連忙迎上前,聲音真摯,道:“恭請聖人萬安。”
李隆基又轉向魏二娘,見這女子樣貌醜陋,舉止粗鄙,不由問道:“你是何人?”
“判官與我說的,誰嫌我唱得難聽,我大可罵他,教坊管的是宮廷禮樂,好聽不好聽也是宮廷禮樂。”
可下一刻,他又覺得今日從未見薛白多看哪個美人,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一時難以判斷。
賈昌一看聖人臉色,便知該如何做,連忙笑著端起酒來。
韋會沒想到王準會在禦前反咬自己一口,大驚失色,忙道:“我……張四娘已嫁人,不是教坊內人。”
然而,王忠嗣、王準、韋會……每個人都很茫然,顯然都沒有料到這樣的結果。
“四娘!”
“想必明日聖人會召見你,實話實說便是。”
不想,王忠嗣竟是反咬一口。
王忠嗣見慣了邊塞的鐵馬金戈,懶得理會這些,環臂坐在那,一句話都沒說。待薛白走到他眼前了,他才睜眼,有些不耐煩地看向薛白。
“起來,朕的阿訓回來了啊,替朕打敗了吐蕃,很好,很好……來人,賜座。”
李隆基臉一沉,拿出年初與小婢春草聊天時的耐心,問道:“你是如何被選為左教坊樂伎的?”
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孝心有嘉。
李隆基不覺得他有什麼罪。
“你冤我?”王準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嫖教坊內人了?我讓蘇五奴與鮮於二郎喝酒罷了,韋會倒是私通張四娘了。”
“邀名罷了。”
“放心大膽地說!”李隆基板著臉道:“你是教坊弟子,便是朕的弟子,誰欺辱你,朕為你作主!”
“我打死蘇五奴,大可法辦了我,但你們把教坊內人視為娼妓,是欺君之罪。”
……
“回聖人,奴家不會。”
教坊女子是給聖人準備的,被人這麼糟蹋。這個由聖人一手養大的義子也許真心感到憤怒……他從小就是孝順、忠心的。
此時見王忠嗣態度還不錯,遂飲著酒與薛白探討戲曲,越談越開懷,一直談論了許久。
“你這般說?!”韋會震驚不已,“殺夫奪妻,你們眼裡還有唐律嗎?且等著治罪吧!”
於她而言王大將軍府雖然空曠了些,已是權貴門第,她也不必擔心蘇五奴在夜裡領一個什麼人回來。
聖人在何處,何處就是梨園,有最好的樂曲,最好的舞,那長袖招搖,美得讓人如置身仙境。
他不由歎惜,感慨著歲月,心想隻要他能夠不老,就不會有這所有的問題。
次日醒來,屋外已響起了焦急的通傳聲。
李隆基反倒沒那麼憤怒,他老了,照顧不到那麼多宮外的女伎了,還經常賞賜美人給臣下。
顏泉明回過頭看了一眼,見薛白從教坊司領了這麼多的鶯鶯燕燕到家中,倘若再將顏三娘嫁給薛白,往後也不知要吃多少醋,受多大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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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奴家不是甚好女子,今日才死了丈夫,已在心裡仰慕將軍……”
“東風搖曳垂楊柳,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麵……”
這次,王忠嗣竟是直接請罪,道:“臣有罪,禦下無方,使魏二在禦前口出狂言,請聖人責罰。”
李隆基正好在飲酒,被嗆了一下,嚇得周圍的宦官們大驚失色。
“奴家……”
當時張四娘是左教坊選出登台獻舞者之一,蘇五奴一見便著了迷,請旨賜婚,李隆基一高興便答應了,此後便忘了他們。
他先是覺得張四娘麵熟,之後忽然想起來了,難怪蘇五奴的名字耳熟,原來是前些年上元節表演走繩的一百戲藝人。
王準抬眼一瞥,心想聖人若不治王忠嗣的罪,那右相便要準備指出王忠嗣與楊黨串通,故意為之了。
他抬手一指,指過王忠嗣、王準、韋會、賈昌、薛白,甚至李龜年。
“左教坊每年隻排一出曲目,因為聖人圈選時隻會勾新曲,所以用一支曲目列不同的名字,我當然知道,因為劉五娘連著三年送錢給教坊使,從未被選中過,而每年中選的都是一直在排演的曲子,劉五娘氣不過,拿釵子捅了自己的喉嚨……”
“夠了,不必唱了。”
這就是近墨者黑,被李亨那種“聖人治國有問題,當由太子繼位”的想法影響太大。
這其實已是包庇,意思是讓王準、韋會這些跑來告狀的看看“朕不會為你們這點小事處罰義子。”
悠揚的古箏聲伴著歌聲,前方,眾人簇擁著一老神仙而來。
杜五郎道:“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胡說八道。”
“你就不動心?”
“四娘,你莫要怕他,我會為你作主!你是我的啊,你隻能是我的!”
“走了?”
張四娘忽然流下淚來,因知道這裡是梨園,是她這種人一輩子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奴家身價低。”魏二娘道:“教坊買奴沒花錢,用來湊數的。”
李隆基笑了笑,倚坐飲酒,看向高力士,指了指王忠嗣,高力士遂瞥了薛白一眼。
但,王準與韋會沒機會告狀,王忠嗣竟先開了口。
若一直這般到散宴,或許四鎮節度使之事還是按李林甫安排,給王忠嗣升兵部尚書,但猜忌也不會有原來那般重,王忠嗣求一個善終不難。
“嗯。”薛白看著韋會的背影,道:“比預想中順利。”
顏季明卻不覺得這是胡說,反而深有體會,他亦是一時俊傑,身邊從不缺紅顏,也常為此而困擾,此時便很佩服薛白那淡泊且克製的態度。
他不能相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教坊如今成了這個樣子。於是轉頭看向王忠嗣,心想是這個王忠嗣故意栽贓。
薛白開口道:“聖人,此事錯在我。是我心血來潮帶王將軍到教坊選角,也是我看不過教坊女子的遭遇,方讓王將軍幫她們一把。”
“請聖人詢問張四娘便可知曉……”
但,其實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人指使,教坊的問題根本是擺在明麵上的,隻不過所有人都在其中得利,沒人揭破。
張四娘有些慌,她豆蔻年華時倒是很想進內教坊,但早已死了這份心,沒想到今日是這般進了宮。
這夜她睡得很沉。
張四娘偷眼瞥去,見王忠嗣已離得遠了,到了宴席上落座,她見過的韋會、王準、賈昌、薛白等人都在。
李隆基眯了眯眼,意外地,在王忠嗣眼中看到了一些忠心。
因為發現薛白是所有人當中臉色最平靜的一個,若是有人指使這醜樂伎舉報,一定又是這小子。
王忠嗣道:“比預想中糟。”
這次,他還真沒使什麼奸計。
李隆基最後看向了薛白。
“將軍,聖人召將軍速速進宮,對了,那內官還交代,昨日從教坊司搶的女人要帶上。”
隻是把一些真實的東西擺在這個皇帝麵前,王忠嗣是什麼樣,教坊是什麼樣。
所謂千古明君,文治武功鼎盛,不容任何人忤逆,若誰覺得聖人有錯,就是誰要謀逆。
那不妨就從這個聖人最有興趣的小小的教坊來看看,當權貴食人、有才之士上進無門、規矩崩壞、矛盾叢生……他到底有沒有錯?
到底是王忠嗣終日心懷怨懟,還是有些人太過剛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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