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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宮,南薰殿。
“聖人。”
範女輕喚了一聲,因披帛被脫下而羞赧地低下頭。
她很會穿衣服,披帛內是一件漂亮的裹胸,雙臂緊緊夾著,抱在身前,身子因緊張而搖晃。
“都陪朕這麼久了,怎還如此緊張?打開,朕聞聞。”
“奴家不好意思。”
相比於宮中彆的嬪妃,範女出身低賤,長年在教坊被欺負,若非薛白整頓她根本沒有出頭的機會,因此格外楚楚可憐。
偏是可憐中又帶著狐媚,想來比起清冷的江采萍、悍妒的楊玉環,她更能彰顯君王的強大。
李隆基將臉埋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範女顫抖起來,像是一個凡人被仙人吸走了魂魄。
“聖人,我不行了……”
李隆基如今掛興陽蜈蚣袋還未滿二十一日,此時並不打算采戰,不過是稍稍溫情。此時殿外便有腳步聲傳來,之後是細碎的說話聲。
“何事?”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入了殿,稟道:“聖人,吳懷實回來了。”
“李道長到了?請他到勤政樓。”
“聖人恕罪,出了一些事。”
高力士不知該如何解釋,乾脆招吳懷實上前,命他將事情經過仔細說來。
待聽到李遐周留下的最後四句讖語,李隆基忽然發怒,叱道:“夠了!”
“聖人恕罪。”
“當朕看不出嗎?!”
李隆基是英睿天子,不需要憑證,僅憑直覺便能猜到事情真相,冷聲道:“李遐周果然是招搖撞騙,眼看敗露,尋一理由遁去罷了,世人看不順眼胡兒,多有詆毀,李遐周便以他為借口。”
“聖人英明,老奴竟被李遐周這障眼法哄住。”
殿內也無旁人,都是貼身侍候的宦官,李隆基遂解掉胯下的興陽蜈蚣袋,狠狠擲在地上。
這一刻,他料事清醒、決擇果斷、取舍分明,仿佛回到了年輕之時。
高力士問道:“李遐周如此欺君罔上,是否緝捕?”
“傳朕……不。”
李隆基很快就猶豫了。
他一世英明,不希望到老了成為一個笑柄。一旦緝捕李遐周,所有人都會想到王焊那些言語,知道聖人掛了興陽蜈蚣袋,知道興陽蜈蚣袋沒用。
“不。”
不能緝捕李遐周,反而該把消息壓住。
李隆基忽然惱火起來,他早在王焊案發生之時就叮囑李林甫了,務必平息事態,不可聲張。結果呢?有人於牢中滅口邢縡,今日還起了波瀾。
顯然,有人在與聖意對著乾,一定要把謀反罪落到安祿山頭上,不惜攪動輿情。
誰?
李亨?
永遠都是先懷疑過太子,他才開始思忖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比如薛白就一直死咬安祿山,但那隻是個意氣用事、心直口快的少年,沒有實力布局。
沒思忖多久,對李亨、王忠嗣的忌憚再次浮起來,他竟是後悔沒有完全罷了王忠嗣的兵權……
高力士目光瞥去,見李隆基眼神中陰晴不定,不知是在想什麼。
近年來,連他都覺得聖心難測,漸漸猜不透這位帝王的心思。
“聖人?聖人?”
李隆基回過神來,淡淡點了點頭,道:“李遐周,走了便走了。朕堂堂天子,豈與一介術士追究?此事不得聲張,都退下。”
“遵旨。”
李隆基閉上眼,消解著心中的失望,對那陰謀詭譎的朝政愈發感到厭煩。
他轉過屏風,隻見範女正抱著被子坐在那,很乖巧的模樣,而他卻頹然在禦榻上坐了下來。
“聖人又在為國事煩憂了嗎?”範女問道。
“是啊。”李隆基問道:“你覺得,朕老了嗎?”
範女有些呆,應道:“奴家不知聖人多大年歲了,看著比我阿爺年輕許多。”
她是平民出身,果然不太會說話,李隆基有些不悅,道:“你阿爺多大了?”
“他若在世,該有四十了。”範女實話實說。
李隆基不由心情好了許多,笑道:“朕也該賞你一個名份了。”
“奴家……不敢要名份,奴家想……”
“想要什麼,隻管提。”
“那……奴家是獨女,聖人能否……賜奴家一個孩子?”範女怯生生地問道。
李隆基竟是愣住了,許久,摟過範女,聊了些真心話,沉吟道:“朕六十又六了,你實話與朕說,你覺得朕還能生?”
“嗯。”
“……”
說著話,到最後,李隆基笑了笑,拍了拍範女的背,道:“替朕去把外麵的那個錦囊撿回來。”
“是。”
範女光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繞到屏風後,捂著心口,俯身將那錦囊撿起。
沒有人能看到,她眼睛裡的單純神色褪去,目光中滿是野心,嘴唇揚起的笑容則是帶著狡黠與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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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有用?”
楊國忠將手裡的興陽蜈蚣袋甩在地上,向妻子裴柔喝道:“是你說有用,我才獻給聖人的!”
“奴家又沒騙你。”裴柔上前,撫摸著楊國忠的紫色官袍,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那是我本錢雄厚,可聖人都六十六了。”
楊國忠頹然坐下,撓著頭皮,道:“我怕是完了,逼反王焊,李遐周還落在薛白手上,我的命根子被人握住了。”
“怕什麼?他們握不住你的。”裴柔道:“聖人又不是不知道你沒有才能,能對你有多生氣。隻要薛白不把李遐周交出去就好,不然你請他到家中來,我替你勸勸他。”
“婦人之見。”
楊國忠懶得再與家中蠢婦多說,自轉回大堂上。
他已派人打聽李遐周的去向,此時正在等消息,以確定薛白不是誆他的。
眼下他有兩個選擇,若李遐周在薛白手裡,薛白可能置他於死地,那他就隻能任薛白拿捏著,攻訐安祿山,與李林甫也正式翻臉;但若李遐周已經遠走高飛了,向李林甫伏低作小,學陳希烈一般慢慢熬,才是更穩當的。
好一會兒,才有仆役趕了回來,稟道:“阿郎,打聽到了,如今崇業坊裡全都在傳。李真人分明是自己離開的,還留下了一首詩……”
“自己走的?”
楊國忠不由猶疑起來,懷疑薛白是在詐他,否則完全可以證明給他看。
“去,去右相府……不。”
走了幾步,楊國忠卻又停下了腳步,眼神閃爍。
他忽然想起來,他背叛了薛白一次,萬一這次是薛白的考驗,那一步踏錯,可就萬劫不複。
“再把那首破詩給我念一遍……”
~~
崇業坊,豐味樓,一間暗室裡,李遐周見有人進來,不由撫須歎道:“薛郎作詩的水準,讓貧道大為失望啊。”
“我覺得在讖語裡算不錯了。”
“讖語。”李遐周喃喃道,“薛郎是確信安祿山會造反,還是出於某種原因要陷害他?”
“道長覺得呢?”
李遐周掐指一算,緩緩道:“不錯,安祿山定然是要造反,就在右相死後三年之內。”
“道長算到的?還是信口胡說的?”
“信或不信,薛郎自便。”
薛白道:“我在等消息,若楊國忠不聽我的話,我便要毀了他,道長可願意為我作證?”
“薛郎何必執著?”李遐周道:“貧道方才已然算過了,安祿山必然叛亂,‘漁陽鼙鼓過潼關,此日君王幸劍山’,此讖語確實會應驗,此為天命,天命不可違。”
薛白竟是被他逗笑了。
“道長用我寫的詩,說是天命,勸我罷手?”
“不錯。”
“道長是妙人。”
李遐周撫須道:“安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薛白搖搖頭,懶得再與這招搖撞騙的家夥一般見識。
他前世在潼關做事,偶爾也到西安來,因此聽說過一些小故事,比如含光路那一帶就有解說講唐代有個道士預言了安史之亂,在牆上題了一首詩,好像是“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之類。
薛白不信這些,知道是後人寫了詩,套用在天寶年間的道士身上,以此來表現唐玄宗的不聽勸罷了。哪有真的預言?
但這小故事卻讓他靈機一動,在決定拿下李遐周來控製楊國忠之時,又多布置了一點。他逼李遐周在銅鐘上寫了一首詩,給整件事添了神話色色彩,並讓人穿上李遐周的衣服,配合著在屋簷上裝神弄鬼吸引視線。
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豈還能被這騙子騙了?
李遐周看著薛白篤定的眼,竟還在笑。
“薛郎一定是在想‘我寫的詩,當然不可能是這臭老道的讖語’,但那詩也許冥冥之中真是貧道要作的讖語呢?”
“我算是明白了,裝神弄鬼最大的技巧就是臉皮厚。”
“天命難違啊。”
此時,消息也回來了,薛白不再與李遐周多言,起身,出了這間密室。
隻見是達奚盈盈親自過來了。
“阿郎,楊國忠入宮了。”
“他做了對的選擇。”
果然不出薛白所料,如此一來,朝堂上新的格局也就形成了,一個更像薛黨的新楊黨,以及一個腐朽的右相府。
“可以放出風聲給陳玄禮了,這是為他兒子報仇的機會。”
“喏。”
“把李遐周送到洛陽,這裡暫時不需要他了。”
薛白如此吩咐道,不再理會這個招搖撞騙的假道士。
他不信天命,隻信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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