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又是與哪個小娘子去談論詩文書法,顏十二太過風流了。”史朝英道:“但我聽說了薛郎你的事跡,你竟是個正人君子?”
“誤會了。”薛白道:“賓客們來了多少?”
divcass=”ntentadv”“不少,安大郎在迎,讓我們先自飲酒說話。”
薛白先去送了賀禮,往禮單上看了一眼,發現李璡竟已來了,遂往庭中漫步而去。
安府大而奢侈,房廊窈窕,綺疏詰曲,隔著竹簾,有悠揚的琴聲飄來。
繞過花徑,前方站著一群人,正抬頭望著一座小閣。
閣樓上,一個女子背對著眾人正在撫琴。
薛白對這女子毫無興趣,目光梭巡著觀琴的人群,試圖辨認出汝陽王李璡。
他並非無備而來,已打聽了一些李璡的信息,知其乃酒中八仙之一,杜甫詩雲“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有“釀王”之稱。
另外,李璡是個美男子,據說相貌英俊,諸王第一。
仔細看了一會,薛白判斷,李璡應該不在這些觀琴者中,因這些人中並沒有比李珍長相更好的。
但人群中卻有人認得薛白。
廣武王李承宏回過頭來,高聲笑道:“薛郎來得好,不如填詞一首,正配此曲?”
“見過廣武王,我才華粗鄙,配不上這等仙曲。”
薛白應了略一思量,試探著問道:“聽聞今日來了許多位擅飲酒的,廣武王不去痛飲一番?”
“他們在那邊飲酒,但不急,酒中高手都是遲登場的。”
正說話,一名美婢下樓來,道:“見過薛郎,我家主人有請。”
“尊主人是?”
“薛郎登樓便知。”
薛白有心去尋李璡,不願與閣樓上的女子多談,擺手道:“我不擅音律,有‘白嗓’之稱,不敢班門弄斧,便不上去了。”
史朝英在一旁看了,不由驚訝,讚道:“不愧是正人君子,換作顏十二,遇到能彈琴的娘子,早便登樓了。”
……
顏季明剛在長安春明門外接了幾個歸京的友人,突然打了幾個噴嚏。
他抬頭看看天,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暗忖城外風大,莫惹了風寒才是。
也不可惹了風流債。
“十二郎。”
“陳二,你可算回京了。”顏季明轉過身,迎上友人,拍了拍對方的肩,之後問道:“這位是?”
“先不告訴你他的名字,我先念他贈我的詩,詩名便是《贈陳二補闕》。”
“好,好,我聽聽是何詩作。”
“聽好了……世儒多汨沒,夫子獨聲名。獻納開東觀,君王問長卿。皂雕寒始急天馬老能行。自到青冥裡休看白發生。”
“好詩!”
顏季明不像史朝英那種半吊子,他是真懂詩的,隻聽這詩便知作詩人功力不凡,不由驚喜地看向與陳二一同前來的那位形象潦倒的男子。
“陳二,我大概知這位先生是誰了。”
~~
安府。
美婢向薛白深深萬福,道:“請薛郎登樓一敘,定不後悔。”
史朝英見了好奇起來,也慫恿薛白道:“知道你比顏十二要正人君子,便上去一趟吧。”
薛白聽得那“定不後悔”,心念一定,暗道或許李璡便在閣樓上,遂道:“好吧。”
史朝英其實是自己想上去看看,當即跟在他身後。
閣樓上卻沒旁人,隻有彈琴那女子。
聽得動靜,她轉過身來,顯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但她其實不年輕了,看起來雖隻有三十如許,薛白卻認為她該有四十往上了。
倒不是從哪個細節看出來的,畢竟她保養得極好,臉上還敷了粉,薛白看女人,憑的是直覺。
“聞名已久,今日總算見到薛郎了。”
“娘子琴音優美,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薛白讚了幾句,道:“但不知邀我登樓,是有何事?”
那女子笑了笑,以手掩唇,道:“聽聞你坐亂不懷,我也想漲漲見識。”
薛白擺手,無意與她詳聊這些。
她長得再漂亮,他也不是她輕易能挑逗的人。
“娘子若無旁的事,我便告辭了。”
“還真古板君子,你真不與我細聊聊?”那女子伸出纖纖玉指,在琴弦上一拈,悠悠然道:“你可彆後悔。”
薛白聽她語氣如此篤定,不由再打量了她一眼,雖隔得遠,還是能看出她的皮膚晶瑩光潔。
“娘子想聊什麼?”
“先請這位小娘子下去如何?”
薛白轉頭看向史朝英,隻見她正在死死盯著那娘子,目光直勾勾的。
“怎麼了?”
“她真的。”史朝英道,“我要是也有這麼像女人就好了。”
“你本就是女人。”
“可我不像女人。”
史朝英還沒看夠,美婢已上前,道:“娘子請。”
她既被趕下去薛白遂也下了閣樓,思量著去哪裡尋李璡。這舉動倒讓史朝英感慨不已,再次大誇薛白的君子之風。
但等在安府的外院都逛了一圈,花了不少時間,薛白還是沒看到李璡。
此事說來也是奇怪,他在長安數年,還真就從未見到過那位久享盛名的汝陽王。
再繞回那小閣下,忽聽有人喊了一句。
“花奴?!”
薛白順著那聲音看去,見說話的卻是杜甫。
他知杜甫這幾日便要回京,但他忙著各項事由,實在是沒時間出城迎接,且認為朋友之間不必太在意繁文縟節。
再順著杜甫眼神所看的方向看去,隻見方才彈琴的女子正盈盈立在閣樓的欄杆邊。
“杜子美,且候著,待我換了衣服說話。”
“哈哈,好!”
杜甫頗為狂傲,風塵仆仆地立在一眾衣衫華貴的公卿之間,絲毫不覺自慚形穢。
直到轉頭看到薛白,他才稍稍收起了眼神中的傲意,上前,大笑道:“聽聞你見到李白了?”
雖然許久未見,雖然彼此的地位已經有了差距,雖然薛白沒有出城去迎接杜甫……但彼此相見,還是毫無隔閡。
摯友交談,也不講究虛禮,第一句問的就是最想聊的話。
“是,見到李白了,我們做了滿牆的詩。”
“牆呢?”
“許還在藍田驛,許被人拆走了?”
“你可知我聽聞你們那些詩,有多心癢難耐。”杜甫歎道:“為此,我數夜無眠,再入睡,夢到與你們相聚了,且在酒宴上也寫了詩。”
“什麼詩?”
“坐中薛白善醉歌,歌辭自作風格老。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
“好詩!”
忽然有人撫掌而來。
杜甫轉身,笑道:“釀王來了。”
“不叫我‘花奴’了?”
“依你的規矩,尋常時是釀王,扮女裝時才是花奴。”
一旁,史朝英已是驚得下巴幾乎都掉下來。
她一臉震驚地看著那位被稱為“花奴”又被稱為“釀王”的中年男子,看了好一會,用力揉了揉眼。
“你……你是……方才樓上的美嬌娘?”
“讓史家小娘子見笑了。”
那中年男子帶著歉意叉手執禮,自我介紹起來。
“李璡,字嗣恭,小名華奴,友人稱我‘花奴’或‘釀王’。你便當我是個不著調的老不正經罷了。”
“真……真是?”
史朝英猶不可置信,上前幾步,瞪大了眼看著李璡的嘴唇,終於是在他嘴唇上看到細而稀疏的小胡茬。
“這真是……汝陽王比我還像女人哩。”
“你就是女子。”李璡笑道,“但我不是,我再像,也終究不是女子。”
旁人如何作想不知,史朝英卻已是無比崇拜李璡,問道:“汝陽王可以教我當女子嗎?”
“自是可以的。”
他們說話時,薛白一直站在旁邊,臉色帶著得體又尷尬的苦笑,心裡卻在迅速思忖著,該如何重新取得與李璡詳談的機會。
其實,他一度有猜測到花奴就是李璡。
他得到的消息說李璡“姿容妍美,聰悟敏慧,妙達音旨”,他還細看了方才那女子,但實在是沒想到其人能扮到那般地步。
思忖到最後,薛白心念一動,乾脆放棄了去尋李璡搭話的心思。
既然一開始就擺出了不想詳談的樣子,若是因李璡揭開真實身份就態度轉變,倒要讓人看出他另有目的了。
因此,薛白始終有些疏離之態。
他猜李璡也想與他談談,故而方才招他登樓。
“杜子美終究還是最愛李太白,寫的《飲中八仙歌》旁人隻有兩三句,隻李太白有四句。方才與薛郎談論李太白,也是入了神,根本不顧我。”
幾人站在庭中聊了一會,話題漸漸引向薛白。
杜甫道:“釀王還不滿足,我提了賀監,下一個提的便是你。”
“我看你飲中八仙該再加一人。”李璡道:“薛白瀟灑美,舉觴一杯酒家眠。”
他直接看向薛白,且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終究還是搭上了話。
“釀王見笑了。”薛白道:“若與釀王飲,我至少該喝三杯。”
“現在肯與我交談了?”
“方才是我失禮,釀王恕罪。”
“好,那你先罰三杯。”
……
宴還未開始,薛白三杯酒落肚,醉倒了。
李璡無奈,招過美婢,吩咐道:“扶薛郎到我方才歇息的閣台上歇著,點上我帶來的紫藤香。”
“喏。”
薛白登上閣樓,再睜眼,便見李璡正在點香,動作優雅。
“薛郎酒量不太好。”
“遠不如汝陽王。”
李璡玩著手裡的煙火,漫不經心問道:“你在宮中必然是做了什麼,才會被誣為‘穢亂宮闈’,此事與榮義郡主有關?說來,你還是安慶宗的媒人?”
薛白揉了揉額頭,似醉得不輕,道:“汝陽王誤會了,此事與我無關。”
“不說實話。”
李璡笑了笑,雖已不年輕了,卻還顯出一種陰柔的俊俏,悠悠道:“我已經問過慶王了,他說是你讓佩娘被封為郡主的,你答應過他,轉眼竟做到了,如何做的?”
薛白聞言,第一反應不是驚嚇,而是驚喜。
李琮所言雖是他瞎猜的,但他既敢告訴李璡,說明李璡與他關係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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