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娘並未明說,想讓兄弟與李季蘭相看的意思卻很明顯了。
divcass=”ntentadv”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她總不能逼著李季蘭嫁了,可李騰空知曉她舅家兄弟詩才雖好,品性卻很惡劣,不願讓李季蘭與之打交道,牽著李季蘭轉身就要走。
“十七,你這就無禮了。”李十一娘笑著攔住。
楊齊宣道:“何必……”
“你住口!”李十一娘忽然收斂笑容,叱道:“此事有你說話的份嗎?!”
楊齊宣當即麵露訕訕,明白是自己對李季蘭的心思被看出來了,才有了今日這出事,他不由心裡慌張。
李十一娘轉向李季蘭,再次顯出了笑臉。
“季蘭子,寫首詩而已,方才也答應過的。總不能你來家裡不是看蘭花,是看男……彆的什麼吧?”
這話是含笑說的,李季蘭不知如何回答,有些局促。
楊齊宣看得好生心疼,可惜害怕妻子,不敢開口幫忙說話,好在,他看到李騰空會回護著好友。
“我來寫詩吧。”
先開口的卻是薛白,臉上帶著一絲大方得體的笑意,從容走進花廳,伸手要那支毛筆。
他名望擺在那,且許久未寫詩了,難得主動要留詩,自是沒人拒絕他,哪怕私下裡他們看他並不順眼。
“薛郎請,今日我們寫的是右相府觀蘭花。”
“好。”
薛白執筆,沾了墨,隨手就題了首詩。
一手漂亮的行楷瀟灑揮過,他再次感受到了長安的和平寧靜。
往日不覺得如何,臨行之際卻體會到這種安寧是極珍貴之事,此去,也不知何時還能再在長安寫詩。
詩成,薛白擱下筆,轉頭,隻見李季蘭正極專注地看著他的詩,而李騰空則是看著他。
他有時覺得李季蘭喜歡自己,李騰空不喜歡自己,今日卻有些不同的感受……但說不清。
“這是詩?”
周圍幾個年輕男子議論起來。
“不像詩啊。”
“這次未免太……太次了些吧?”
“韻律是一點也沒有啊。”
“薛郎見諒,但你這詩寫得也太敷衍了。”
崔光遠站在一旁看了,想為薛白說話,也隻能道:“意境還是好的。”
“失手了。”薛白道:“走吧。”
崔光遠遂向眾人一叉手,道:“諸君再會。”
李岫道:“我送兩位。”
說是兩位,但李騰空、李季蘭卻也隨著薛白一道離開了右相府。往日有所避諱,如今薛白又要離開,她們卻得與他問清楚。
出了右相府,崔光遠本有話想與薛白說,見此情形,識趣地先行告辭了。
李季蘭不時抬眼瞥一瞥薛白,又躲開,待他沒注意,又偷看他。
“怎麼了?”
“多謝薛郎為我解圍。”
“無妨,都是朋友,今日這也是小事,你彆往心裡去。”
“那,那你是為我而氣他們,才故意寫首怪詩給他們嗎?”
“其實那不是詩……”
~~
楊齊宣又被李十一娘掐了兩下。
他有些羨慕薛白,同樣是有妻室的男人,今日偏是讓薛白替李季蘭出了頭,準確地說,他有些鄙夷薛白。
可惜,他娶的是右相府的嬌縱之女,偶爾隻能忍一忍了。
倘若有一日,地位能高過於十一娘就好了,早晚有這一天的。
正想著這些,有人拍了拍他。
“姐夫,你看這詩怎麼樣?”
楊齊宣嗤笑道:“這也配叫詩?”
“我看啊,薛白是江郎才儘了。”
“這樣,我們將這首破詩傳揚出去,讓他在出長安之前先丟一個大臉。”
“好主意。”
~~
從長安調動的唐軍若想在秋冬之際進入南詔,如今雖隻能算勉強準備就緒,但也該開拔了。
這一部分的兵力並不算多,主力還是早已調往益州的十府募兵,因此,在此時節,長安城裡沒有太多人討論此事。
近來討論最多的,是一首詩,甚至傳到了宮中。
“這也叫詩?”
李隆基拿著一張竹紙,上看下看,最後皺起了眉頭道:“真是薛白寫的?”
高力士應道:“江郎才儘了。”
“朕看他是得意忘形了,年紀輕輕,朕便賜了他緋衣魚袋。”
李隆基丟掉手中的竹紙,正要處置旁的事,忽然忍不住又念了一句薛白那詩。
“不對。”
他喃喃道:“這詩,有些不對……”
~~
將要離開長安之前,薛白又去見了章仇兼瓊。
“這些文牘,薛郎拿著吧,其中還有一些書信,是寄給我在川蜀的故舊的。”
“多謝章仇公。”
“我不是平白幫你的。”章仇兼瓊道:“我看你麵相可親,信得過你,想拜托你在貴妃、右相麵前為我多美言幾句,我經不住那些大案。”
薛白道:“章仇公放心,我已經打聽了,右相並無迫害你的計劃。”
“真的?”
“右相有一本冊子,上麵記著政敵的名字。壞消息是,章仇公名列其中……”
章仇兼瓊雖早有預料,但還是支起了身,撫著長須,麵露躊躇。
薛白接著道:“好消息是,章仇公的名字很靠後。”
“那早晚還是會輪到我的啊。”
“這般說吧,章仇公的名字比我還靠後,在我前麵的有鮮於仲通、張齊丘等節度使,有楊國忠、張垍等大臣,在我後麵的就更多了,章仇公可等我死了再憂心不遲。”
章仇兼瓊啞然失笑,歎道:“薛郎這次去南詔,也有人與你說此行不吉吧?”
“自然是有的。”
“我卻與你相反啊,我從川蜀回長安時,許多人與我說我會死在長安。”章仇兼瓊道:“天寶五載,我回朝經過漢州,墜馬昏迷,被搬進驛館,那驛館裡正好有一位濛陽縣尉,巧的是,我醒來之時,那濛陽縣尉恰好猝死了,當時走來一名道士,說了一段怪話。”
“什麼怪話?”
“那道士說,濛陽馬縣尉乃是代我而死的,而我則還有四年壽命。”
薛白搖頭道:“我不信這些。”
“我也不信。”章仇兼瓊道:“你可知那道士是何人?”
“何人?”
“他從我這裡騙了些錢財,後來借著與我相識,又去騙了國舅,製出了些無用的壯陽藥……”
“李遐周?”
“薛郎也識得他?”
“是個慣會裝神弄鬼的道士。”
章仇兼瓊道:“可我雖說不信,心裡卻總念叨著這事,回長安後,生怕右相害我,終日龜縮於宅中。近來見到薛郎,悔啊!”
“章仇公不必懊悔……”
“我悔的是這四年來,束手束腳,擔驚受怕,無所作為,比死都後悔。”
說罷,章仇兼瓊長歎一聲,道:“這是我最後能告訴薛郎的經驗,此去,且放手一搏吧。”
“必不負章仇公厚望。”
……
得了章仇兼瓊給的諸多文牘,薛白回家後便仔細研讀起來。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了一件事,即章仇兼瓊對他自誇的那一句“我在川蜀功勞過甚”,似乎是真的。
一直以來,薛白對章仇兼瓊的印象隻有其人舉薦了楊國忠入朝,之後依附楊國忠。但真當他認真看了這些文牘裡的記載,他才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大唐名將。
也許不算非常了得,但也算得上大唐璀璨群星裡的一顆了。
首先是關於奪回安戎城的記敘,很顯然,大唐收複丟失了六十年的安戎城,不是李隆基在宮裡授一個奇計就行的。章仇兼瓊奪回城池是經曆了艱苦的攻城、守城之戰。
其次,他在川蜀任上,不僅戰功出眾,文治也不差。興修了大量的惠農水利。
比如成都的萬歲池在開元年間已經完全淤塞,天晴時乾涸無水,下雨又容易溢水成災,於是章仇兼瓊發動百姓進行疏浚,灌溉了三鄉之田。
比如新源渠,起於溫江,止於成都,也是章仇兼瓊疏通的,如今薛白造竹紙,能從川蜀運竹紙到長安,還有賴於此渠。
另外,還有遠濟堰、通濟堰等等。
但最讓薛白感到驚訝的不是章仇兼瓊這些功績,而是朝廷對他的評價。
就因為其出身太低,朝廷給了章仇兼瓊足夠的官職,卻沒給他足夠的名望。
也許是因為楊國忠,也許是因為功勞都歸於聖人了……
薛白放下手中的文犢,心想,反正大唐群星璀璨,也不差這一顆。
“郎君。”
“怎麼了?”
“有人送來了一個消息,說是,章仇兼瓊病逝了。”
薛白一愣,抬頭往天空看去。
此時尚是白天,他一顆星星都沒有看到。
~~
興慶宮。
一個宦官腳步匆匆趕進大殿。
“聖人,殿中監章仇兼瓊,病逝了……”
“慢著。”
李隆基抬手,禁止了這宦官說話。
他正在冥思苦想,嘴裡輕聲念叨著什麼。之後,他抬著的手上下起伏,帶著輕快的韻律。
“有了!”
李隆基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道:“朕譜出來了。”
“聖人?”
“快拿朕的箜篌來,再讓太真、梅精、念奴來聽……都來。”
“遵旨。”
“對,彆忘了永新,把永新也請來。”
那來報喪的小宦官也連忙將奏章放下,跑去拿箜篌。
很快,諸多美人彙聚,隻見聖人麵露得意,卻不知為何。
“你們可聽過薛白那首不像詩的詩。”
“答聖人,聽過。”
“他是出了個謎題給天下人啊,朕答出來了,且都聽著吧。”
箜篌聲響,曲調輕快悠揚。
李隆基彈著曲子,看向許合子。
許合子會意,順著這曲子,開口唱了起來。
那首原本念著不成韻的詩,由此成了好聽動人的歌。
“……”
歌聲飄出南熏殿,漸漸也飄出了興慶宮。
沒過多久,這首琅琅上口的歌已讓長安幾乎每個人都會唱。
“我從山中來,帶來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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