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喚完,他自覺有趣,哈哈大笑起來,一揮手,道:“帶走!”
六一.二二三.一五三.二五
尖叫聲從農舍中傳出,很快彌漫了整個村莊。鄧四娘痛得撕心裂肺,側著頭看向院子,淚眼朦朧中看到有兩個孩子被捉起來了……
盧將軍沒說話,冰冷的目光一轉,已有士卒執著刀要向龐小二劈去。
可惜,隨著袁履謙一投降,常山郡已經成了新朝的治下之地。再想擄掠,很可能得渡了黃河了……他不認為在渡過黃河之前還有人敢率城抵抗。
話雖這般說,鄧四娘還是夾起了一小塊雞軟骨頭,丟到了小黑狗的嘴裡,它歡喜地啃了,發出幸福的嗚咽聲。
盧子期目光掃過真定城中的街巷,帶著些殘忍之色。
~~
地上的屍體已經被搬走,血跡已經滲入了黃土。
恰此時,盧子期走了過來,一邊剔著牙,一邊笑道:“袁長史,走吧。”
在常山已經逗留了太久了。
鄧四娘一整夜都是縮在城牆下的草棚裡睡的,夜裡聽到城門處的呼喝聲幾乎就沒斷過,像是在搜捕什麼人。
“嘔。”
剩下的士卒們被嚇得臉色煞白,隻好紛紛拿起了刀。
田庭琳大怒,四下環顧,原野黑暗,哪還有薛白的身影
“袁履謙呢?!”
鄧四娘正躺在血泊裡發呆,以空洞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老官員,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畏懼。
地上又多了些屍體。
鄧四娘蹲在地上,暗罵這些賊兵真是蠢,可他們還是劈砍著灌木向她走了過來。
“不對!叛逆的是……”
“將軍。”有斥候奔進帳中,稟道:“發現半日之前,常山郡派了幾匹快馬南下了。”
鄧四娘毫不怕死,眼看著那些賊兵因為搜捕而變得混亂,以如廁的借口走進了小樹林,四下一看,往西麵竄去。
“盧將軍遭雷劈啦!”
“這就是薛白?”盧子期未見過薛白,遂問了一句。
另一個官兵說著,走上前,見了鄧四娘,笑了笑,抬手一指。
“喏。”
鄧四娘目光看去,隻見那個被喚作“薛太守”的是個年輕人,英俊得分外引人注目。比起那袁長史的妥協,薛太守是殺賊兵的那個。
“啊!”
“將軍……恕罪。”
“話雖如此,大軍壓境,他再詭計多端又能奈何?”
田承嗣大笑著從大帳中迎了出來。
有一名滿臉正氣的將領帶人上前攔住了她們。
過去,官員們在她眼裡有著高高在上的威嚴,今日已經完全破碎掉了。
鄧四娘出屋門時正見到這幕,瞪大了眼。天下承平日久,莫說是她,便是她父祖輩也不曾見過這樣的畫麵,她用了小一會工夫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
田承嗣並未進城,依舊留在大營當中。
“不會是這狗娘們,他的女眷彆說有多白淨了,和天仙一般。”
“本將行事,奉的是田將軍的命令!”盧將軍大喝道,“田將軍命我等打糧,這些刁民不肯給糧,殺了他們!”
盧子期在旁邊聽了,上前兩步,湊在田承嗣耳邊,低聲道:“士氣還未完全提起來。”
“府君對薛白也非常在意,再三囑咐不可小覷了他。”
有士卒過來,手中刀把狠狠地砸下,鄧四娘心懷死誌,用力咬住他的小腿,拚了命地要用力啃咬下一塊肉來。
“奉旨討賊。”田承嗣見他還在打官腔,語氣轉冷,道:“袁長史射殺了我的親兵,難道沒聽到他宣旨嗎?”
袁履謙這才回過神來,隻覺滿口發苦,應道:“田將軍愈發神武了,不知此番前來,何事?”
袁履謙連忙正色,道:“下官聽聞將軍討逆路過真定,當時便下令要開城門,薛白幾番阻撓,下官遂將他押入牢中。”
袁履謙眉頭一動,心知如此一來,井陘就被堵住了。
遠處有哨聲響起,同時有了越來越多的呼喝聲。
“我等奉令行事,你待如何?”
“將軍,我等奉命討賊,緣何先變成了燒殺擄掠的賊?!”
兩個士卒衝了進來,摁住了她。
袁履謙有些走神,沒有回答,他看著盧子期身上的血跡,憔悴的臉上浮起了悲慟之色。
一路上的民居雖然都閉著門,卻還是有不少百姓從窗戶往外好奇地張望著,他們不知道兵禍是什麼,還以為隻是有官兵路過。
“謝將軍。”
“散出去追!”
“啊!啊!殺了她!殺了她!”
“入城吧。”
“是。”
袁履謙歎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他救出的俘虜們,婦人們衣衫不整,露著一雙雙腿,他心中卻無半點漣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鄧四娘大喊道:“彆殺我的孩子!”
正此時,又有一大隊兵馬歸營,士卒們紛紛喊道:“盧將軍回來了!”
鄧四娘原本還寄望於那聶隊正救出她的孩子,沒想到轉眼間便見他血灑當場,此時才發現沒有王法了。
到了縣牢,其中陰暗、惡臭,盧子期見了,嫌惡地搖了搖頭,懶得進去,吩咐道:“帶薛白出來。”
鄧四娘顧不得彆的,把五娃藏到了半空的水缸裡,拉起摔倒的二娃。
但就在下一刻,田承嗣意識到了不對,他走出大帳,在夜色中往真定城的方向看去,見到了有火光在平野上亮著。
鄧四娘於是看到了袁履謙對盧子期賠笑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但心中卻有了求生的意誌。
“再帶兩隊人去包圍,不要急,切記不可讓他突圍了。”
“大唐的軍律管得了你們!”
~~
天光漸亮,真定城又度過了動蕩不安的一夜。
“哈哈哈,袁長史,許久未見,彆來無恙。”
“怎麼?”盧子期道,“你想包庇他?”
“盧將軍請。”
田庭琳又接連問了幾個士卒,事情經過大概確是如此,但卻沒人留意到當時薛白如何了,那天雷地火在黑暗中一爆開,誰還有光思管彆人?
“這便帶盧將軍去糧倉。”
走了小半日,快馬不停從旁邊的道路上奔過,忽然有人喝道:“什麼人?!”
午膳被端了上來,是一盆狗肉,擺在田承嗣的案頭,他卻沒有享用,目光已經緊緊盯著地圖。
遠遠的,有“轟隆隆”的雷聲響起。
“嗖”的幾聲,有箭矢向樹林裡射來,那是一隊賊兵策馬來了,嚷道:“快報將軍,發現薛白了。”
“人呢?”
“煮狗肉正好。”
田承嗣一聽,便知這必是薛白派人往洛陽報信,當即向一名將領下令道:“給我截住他們!若有一人一馬先到洛陽,提頭來見。”
“你們是哪個村的?”
她當即往灌木叢中一縮,手腳並用爬得遠些,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往外瞧去,便見到廝殺的場麵。但這次吃虧的卻是那些賊兵,他們被一夥人包圍著,一個個被殺死,剩下幾人便開始求饒。
鄧四娘永遠記得這個瞬間,她看到她的兩個孩子倒了下去,看到凶手一張年輕的、恐懼的、掙紮的臉,無比的清晰。
這是個年輕人,身材高大,穿著紅色官袍,手腳被拷著,臉上鼻青臉腫,隻能看出一雙劍眉頗有俠氣。
“將軍,這些都是孩子啊。”
田庭琳皺了皺眉,等不及派遣旁的將領,親率了一隊騎士出營。
士卒們遂拉扯著一批哭哭啼啼的俘虜上前。
“當時太黑、太混亂,沒能看清。”袁履謙道:“或被炸死了,或被劫走了。”
“龐小二,動手!”
盧將軍大喝著,叱止了聶隊正麾下還沒敢動手的幾名士卒,抬起手中的長刀指了指,道:“看你們那窩囊的樣子,沒上過戰場是嗎?!”
“嗯。”田承嗣淡淡道:“薛白既能提前在土門關做出布置,派信馬往洛陽報信,如何輕易就被拿下了?”
龐小二還很年輕,才十八歲左右的模樣,與她弟弟差不多大,他渾身都在哆嗦著,雙眼呆滯,嘴唇發白,執刀對著麵前的孩子良久,轉頭道:“將軍,求你……”
她不敢走官道,隻好在灌木、荊棘中穿行,身上很快便被劃得血肉淋漓,但她更在意的是五娃在水缸裡悶不悶、餓不餓。
叛軍先鋒大營,田承嗣的大旗依舊高高插在那裡飄揚著。一道道炊煙從營地裡騰起。
“嗚。”
田庭琳見了道:“阿兄,恐怕是不太對。”
他譏笑一聲,心裡有數,大步向大帳走去,果然見到了一眾常山郡的官員正列隊在帳前。
盧子期交代了麾下士卒,招過袁履謙,問道:“知道我入城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噗。”
他眼中的悲苦之色未收,臉上故意擺出驚恐之態,道:“下官絕無這種膽量,是薛白親手射殺了貴使。”
“那豎子,確實是膽大妄為,常山郡官員都不服氣這個太守,攀著裙帶上位的麵首,能有幾個本事。”
“是,就是從城頭押下了薛太守,哦,薛白。”
“在那裡!”
“他還真有本事,我大軍南下,太行山上有人放了狼煙,看位置是土門關吧?”
又有好幾名士卒被砍倒在地。
“他人在何處?”
田承嗣是以豐富的戰場經驗來圍堵薛白的,殺雞用牛刀,怎麼可能失手?
他這才放心下來,捧起狗肉,大口地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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