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背後的陰謀
偃師縣以東四十餘裡,鞏縣。
安祿山行軍至此,命先鋒兵馬先攻洛陽,他則停了下來,暫居於鞏縣休整。
他占據著鞏縣衙署來安置他那肥胖的身體,任由肚子上的肥肉垂在榻上,脾氣便如山洪一般爆發了出來。
“啪!”
一聲響,鞭子帶著破風聲,狠狠抽在李豬兒的背上,將他的衣裳抽裂,顯出一條血痕。
“你知道我最近睡都睡不著嗎?!”
安祿山哇哇大罵,眼睛通紅,透著狂暴之態。
李豬兒俯在地上瑟瑟發抖,他知道安祿山為何睡不安穩,是因為恐懼、因為後悔,可他不敢回答,這答案會要了他的命。
一股騷味從他胯下彌漫了出來,自從被閹掉之後,李豬兒便控製不住尿,在這種鞭撻之下情況更加嚴重,很快他的褲襠便被浸濕了,在“啪啪”的鞭響聲中,那極為細微的“滴答”聲,對他而言更為辱恥。他低著頭,像是等被打死了都不會出聲。
看到這裡,安慶緒驚得瞳孔一震,嚇得抬起頭,道:“阿爺,我……”
信上的內容,則是獨孤問俗勸張獻誠歸降朝廷,大部分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術。但其中有一句,稱安祿山身邊有極親密之人已答應殺安祿山以平息叛亂。
安祿山眯著一雙小眼睛,緊緊盯著兒子的表情。
“哈?”
“十天,隻要十天,府君隻要耐心等十天,東都必屬府君。”
提到薛白,安祿山心裡的不安感更濃了,遂問道:“偃師縣拿下來了?”
愈近洛陽,他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前方潛藏著危險。這是出於一直以來對聖人的敬畏與恐懼,就好像小動物聞到了猛獸留下的氣味,並不敢輕易進入猛獸的地盤。
安祿山樂了一聲,答應再等十天。可等他們退了出去,他依舊覺得不安。
此時,安祿山臉上竟透出了聖人的威嚴。
越罵,越是些不堪入耳的詞彙,安祿山猶不解氣,乾脆換作粟特語狠狠地罵。
他也就此把怒火泄了,軟趴趴地癱在那,悲呼道:“完了!打不贏的,我好好的東平郡王,成了叛逆。”
他沒有告訴彆人他在想什麼。
“府君且聽我說,東都的市井小民,幾個打過仗?隻怕連血都未見過,這般八萬烏合之眾……”
“伱覺得會是誰?”他問道。
“局麵大好,府君何出此言?!”嚴莊擲地有聲道,“若是因薛白占據了河北幾座小城……”
張通儒被罵得麵露羞愧,行禮道:“府君勿慮……”
“真的?”安祿山狐疑起來,他不太有信心。
安祿山腿痛得厲害,大叫著打斷了他們的廢話,說一旦攻不下洛陽,他乾脆掠奪一番,殺回範陽,裂土封王、割據一方。
安慶緒遲滯了一會,道:“沒甚異常,就是……城內官民得知消息,都逃了。”
那是獨孤問俗寫給張獻誠的信。
安慶緒恐懼不已,道:“阿爺身邊……都是可信賴之人,這隻怕是他們的反間之計啊!”
“薛白聲勢雖大,空有名望而已,河北精兵早被府君抽調一空,他那寥寥數支兵馬隻是烏合之眾,何況諸郡各有心思。不必等士卒們知曉消息、動搖軍心,史將軍一定已收複河北、擒殺薛白,府君難道不相信他嗎?”
“逃到各地的都有,洛陽、南陽,還有一些人逃到了首陽山。”安慶緒道:“阿爺這般問,是因為高尚?他很在意偃師縣。”
他每到長安都會在聖人麵前跳著胡旋舞,消除聖人的戒心,這反而讓他也變得多疑起來。他是擅於掩藏心跡的高手,也是最疑神疑鬼的猜忌者。
終於,嚴莊、張通儒來了,安祿山停下了鞭子,轉身破口大罵。
“小城?”安祿山罵道:“二十四郡現在已有十九郡反了,你說幾座小城。就憑這兩片嘴皮,你要把我吹上天?”
安祿山胖手一揮,揮退了安慶緒,想要獨自待一會兒。
但嚴莊、張通儒絕不支持返回範陽,他們造反是出於“治國平天下”的野心,苦勸不已。
“可有異常?”
安祿山摸著光溜溜的肚皮,在榻上左右滾動,煩惱不已,嚷道:“你們說得好聽,現在聖人派高仙芝到洛陽城堅守,他是滅了小勃律國的名將,短短幾日便招募了八萬兵馬,洛陽肯定不好打,他與薛白一樣,隻要閉城不出,堅守一個月,我們糧草用儘,我就要被點油燈了!”
“想必是薛白的詭計,他就是這般策反了獨孤問俗、李史魚。”安慶緒咽了口水,補充道:“阿爺若是信他,才是真的中計了。”
“是,攻下了。”
“嘭”的一聲,安祿山把那鞏縣縣令最愛的一件玉雕砸在了張通儒身上,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嚴莊跪倒在地,道:“長安、洛陽已經在昏君的醉生夢死裡泡爛了,府君提二十萬邊軍殺來,攻下長安、奪下帝位,輕而易舉。十天之內,若不能破東都,請府君殺我!”
“你慣會耍嘴皮,十天又十天。”
“逃了?能逃到哪去?”
過了一會,安慶緒也到了。見到兒子,安祿山的臉色反而陰沉了下來,命人將一封書信遞給安慶緒。
張獻誠是張守珪的兒子,張守珪則是安祿山的老上司、義父,可見張獻誠在叛軍中的地位,其人如今任檀州刺史,留在範陽的後方。
張通儒道:“到時昏君的一切都是府君的,請府君想想那嬌豔的楊貴妃。”
他雖肥胖,卻是極敏銳的,這種直覺曾經無數次地救過他的命。
“你們這些插皮,聽了你們的鳥聲,我要死了,死了!到時官兵剖了我的肚皮,拿我的膏油點燈,照你阿娘的”
前幾日發生了…一件小事,那是在叛軍攻下滎陽之後,滎陽太守崔無詖自刎於破城之戰,但戰前還派遣了一支兵馬守在汜水關,由將領荔非守瑜統領。叛軍繼續攻破汜水關,進入罌子穀,荔非守瑜竟還在率殘部抵抗,其人確實也是少見的勇猛、且箭術高超,在關城失守之後還殺了叛軍數百人。
當時安祿山的戰車還未進罌子穀,正在觀望地勢,忽然“嗖”的一聲,利箭就釘在了他的戰車上,箭支搖動,嗡嗡作響。他當即大怒,下令一定要擒下荔非守瑜,將其千刀萬剮,結果,荔非守瑜竟是投入黃河自儘了。
這一戰看似平順,卻在安祿山心裡埋下了不小的陰影,他甚至沒敢從罌子穀通過,而是往南邊繞了一段路。
再加上張獻誠的來信,以及高尚對偃師縣的在意,他有些擔心偃師縣、首陽山會是下一個罌子穀,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不怕。”安祿山喃喃自語著自我勸慰,“小舅舅你在想什麼我全都猜到了,不怕,我繞過去就好。”
之後,他不安地扭了扭身體,帶著疑惑的語氣,誠惶誠恐地問道:“可是聖人啊,你到底在想什麼,胡兒可都攻到洛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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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興慶宮。
楊國忠誠惶誠恐地步入勤政務本樓的大殿,感受著其中肅殺的氣氛,小心翼翼地行了禮,不敢去看李隆基那威嚴的臉。
安祿山叛亂的消息是在叛亂發生後的第七或第八天傳到長安的,至今正好過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李隆基先是不信,認為是討厭安祿山的人,比如楊國忠在編造謊言。等到終於確信了叛亂的事實之後,則是勃然大怒,宮中所有人都不曾見過聖人那樣可怕的怒火。
楊國忠自知逼反了安祿山,又是叛軍清君側的口號中首先要誅殺的對象,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聖人的怒火傾泄到自己身上,好在聖人沒有,說要禦駕親征。
“朕要到洛陽,看看胡兒提二十萬大軍前來,敢殺朕,還是跪在朕的麵前乞求朕饒命!”
年輕時提劍斬殺韋後、太平公主的英明神武之姿再次浮現,如同黃昏時的光芒照在了明鏡上,如朝陽一般絢爛。
當時,楊國忠敬畏天子這份霸氣,嚅嚅不知所言,可等來等去,卻沒得到聖人進一步的吩咐。
而時間在一天天過去,河北諸郡望風而降的消息如雪花一般傳來。終於,楊國忠悟了,往宮中遞了一道消息,當夜,楊玉環就跪在聖人麵前,淚如雨下,請求他不要禦駕親征,說一個雜胡叛亂,怎須勞聖人親自征戰?
最動人的一句話是“三郎怎舍得親冒矢石,讓臣妾牽腸掛肚、寢食不安?”
聖人扶起了她,長歎道:“朕被太真的柔情絆住了啊。”
於是,禦駕親征之議便由此廢置了。
朝中有許多官員為此暗罵楊國忠、楊玉環,而楊國忠深感冤枉,其實叛亂一起他就懵了,哪有主張。
很快,聖人任命正好在長安的高仙芝為範陽、平盧節度使,出兵平叛。
這個任命,早些年薛白就向李林甫提過,一兩年前也與楊國忠提過,如今終於是達成了。
可惜,晚了太多太多。
此時此刻,楊國忠站在大殿上回想著過去薛白勸他時的情形,後悔不已,唯恐聖人責他無能。
“王承業的奏折,你如何看?”李隆基忽然問道。
楊國忠愣了愣,驚訝於聖人的語氣如此平靜。安祿山都要攻到洛陽了,聖人似乎不慌?也沒有前陣子那般震怒了?
他不明所以,迅速抬頭偷瞥了一眼,但看不出什麼來。心思這才回到王承業的奏折上,想起那是為薛白、袁履謙、李光弼、王難得、李晟、獨孤問俗、李史魚等人請功,一並送來的還有李欽湊、高邈的人頭,很是振奮了朝臣之心。
“回聖人,可見河北諸郡心向聖人。”
先是溜須拍馬地說了幾句,楊國忠也說不出更有道理的話,依舊照薛白給他的信上所陳策略說起來。
“安祿山雖然殺到洛陽,但所過之處,縱兵燒殺擄掠,官民怨之。如今王承業、李光弼、薛白等人固井陘,守常山,傳檄河北諸郡,叛軍早晚必軍心大亂,慌亂回師。依臣所見,可如王承業所言,任一皇子為征討元帥,堅守洛陽,不出旬月,叛亂可定。”
楊國忠是很不希望高仙芝立功的,恨不能以心腹代替其職,可惜高仙芝幾次獻俘,很得聖人歡心,眼下隻好先依薛白之計立功。好在,王承業是舉薦的,這戰略也是由他獻上,一旦平叛,他正是首功。
說實話,獻策之後,連他都能感受到薛白的苦心孤詣,已把各方麵的功勞都分配好了,創造出了一個還算有利的平叛局勢。
然而,李隆基再開口,卻是出乎他的意思。
“朕並非問你此事,你可看出王承業奏折中的不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