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元之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動了動身子,剛要喚那小廝過來,卻在餘光滑過阿稻的臉時,視線突然定住。
隻見阿稻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歡快得逞之色。
珞元之心中暗自稱奇,眼前這隻容貌平淡無奇的野鬼麵色如此輕鬆,不懼反笑,竟沒被那連人類見了都繞道走的盛水羽嚇破膽,著實令他覺得有些意外。
再看它那雙眸子,此時竟閃動著狡黠靈動的光輝,如小鹿般透著野性的生機,竟引得他一時間移不開目光。
這一對眼,就算在人類之中,也極為罕見……
至少在遇上它之前,他從未見過。
阿稻此時根本沒注意到珞元之的視線,她正沉浸在自得之中,就在剛才盛水羽轉身離開時,身後的阿稻便大大地暗舒了一口氣。
從盛水羽想收了自己開始,她便一直在琢磨這周身散發著讓人瘮得慌的氣質的貴子到底看上了她哪裡,思前想後,發現越是反抗,越是與其他鬼怪不同,他便對自己越上心。
剛才珞元之和寒棠梨的眼神傳遞,恰好被阿稻敏銳地捕捉到,她隱隱猜到了珞元之的用意。正如此前自己所猜度的那般,這貴子看似風流輕佻,實則心底良善。
雖寒雲過會錯了意出了些差錯,但幸虧阿稻反應快,她故意將錯就錯,假裝被那抽髓之刑嚇到,從而惹盛水羽對她失去興趣。
就在阿稻心思百轉千回之時,珞元之從阿稻眼中泄露的得逞之意上,也終是反應過來,品出了其中原委。他目光微閃,再看阿稻時,眼神已從之前的隨意不自覺間多了幾分探究。
門口處,一黃衣懾鬼師突然進門,行色匆匆,徑直走到盛水羽跟前,附身對他低語了幾句。盛水羽略一思索,便朝那黃衣懾鬼師擺了擺手,黃衣懾鬼師快步退下。
盛水羽理了理衣袖,臉色已恢複如常,他看向在座貴人,幽幽道“托珞三公子和寒大小姐的福,今日我這俗人當得不過癮,俗興未儘。”
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才又道“許是我府中的懾鬼師知我心意,現下特地為我奉上一道即興菜,為我續興。在下不願藏私,便想著拿出來與諸位同樂,不知意下如何?”
見眾人不答,大皇子便順水推舟道“既是個樂,那便定要瞧上一瞧。”
盛水羽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大皇子,便雙擊掌心。
“啪啪”兩聲清脆又沉慢的拍擊聲剛落,才離開的那黃衣懾鬼師便跟著另一位同著黃衣的懾鬼師羈押著兩名渾身是血,麵目全非不知是死是活的鬼怪走進來。
阿稻敏感地驀地微抬起頭望去,好強大的鬼氣!
是一男一女兩隻法力強大的厲鬼!
不對!
有三隻厲鬼的鬼氣!
……儘管另外一隻的鬼氣非常弱,但她還是能感應到……
第三隻厲鬼……在女鬼的肚子裡!
鬼怪孕育後代的方式跟人類不同,人類為胎生,而鬼怪則皆出生於鬼田,但鬼田可以變化成各種形態來承載並孕育鬼怪。
比如,此時承載該女鬼胎兒的腹部,便是由鬼田所化……
兩名懾鬼師將這一男一女兩隻厲鬼粗魯地扔在地上,躬身朝在座的貴人們行禮。
兩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整張臉上全是血汙,血水已乾涸凝固,緊貼在麵上,雙手雙腳皆被縛鬼索拴住。
圍觀的貴人們見此情形,一臉嫌棄地不約而同地用袖口或手帕捂住口鼻。
其中一位黃衣懾鬼師見此,十分有眼色地快速從身側抽出法器,默念口訣,右手食指在法器刃口上飛快劃過,隻見一道白光從法器上飛出,停在兩鬼上方,隨後白光化成無數細碎的白晶狀光影,散落在兩鬼身上。
下一刻,兩隻鬼怪手腳上的縛鬼索消失不見,一身的汙垢儘數被清除乾淨,容貌也隨之清晰,周身的衣裳也變得乾淨整潔。
兩鬼周身散發出的渾濁臭味就此消褪,貴人們這才又恢複如常。
阿稻看到兩鬼額間均有一株已發著幽光幾近深黑的墨菊鬼侍紋。
主人在跟鬼侍締結鬼侍之契後,鬼侍額間會生出主人所隸屬的氏族的鬼侍紋。這厲鬼額頭的墨菊想來便是他們主人家族的鬼侍紋,沒猜錯的話,他們的主人便是盛水羽,這墨菊應為盛族所有。
正常的鬼侍紋會發出瑩白光澤,這兩鬼額間的鬼侍紋卻顏色已近深黑,估計命不久矣了。
兩隻鬼怪此時緩緩轉醒,因初醒而略帶迷茫的眼神四下看了幾眼後,便迅速意識到此時自身的處境,臉色便慘白起來。
有一股無比熟悉的強大而陰冷的貴氣正從正前方的右側上首處傳來……
都不用去看是誰,他們便能確定那道巋然不動的深黑色身影,正是如噩夢般日日夜夜令他們心生膽寒的……
他們的主人……
盛族三公子盛水羽!
兩鬼整個身子頓時抖如篩糠,他們十分艱難地緩緩移動了幾下,然後正對盛水羽的方向伏地叩首,隨著顫抖幅度越來越厲害,有一股淡黃色液體從下胯處流出。
剛鬆口氣的貴人們趕緊都又捂住口鼻,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厭惡的不耐聲。
盛水羽看也不看趴跪在自己麵前的兩鬼,依舊低埋著頭飲著茶,半晌,等四下重歸於平靜後,盛水羽才緩緩起身,悠然開口道
“我盛府上曾有一喚名曆青的鬼侍,他入府的第一日,我起興跟他開了個玩笑,我說,若他能夠掙脫鬼侍之契,我便賜予他一個名字。”
大多數鬼侍與人類的關係雖然比野鬼和門生鬼近些,但到底還是賤物,不過,若能得主人賜名,便不一樣了。
得到主人賜名的鬼侍,連人類都會略微地高看一眼,是比尋常鬼侍要高貴出許多的存在。
但能得主人賜名的鬼侍,卻少之又少。
被賜名代表主人對鬼侍的喜愛與認可,是一種無上榮耀,意味著該鬼侍很有可能會侍奉主人一生,相應的,它的一生也能得到主人的庇佑。
可若要以掙脫鬼侍之契來換取被賜名,卻極其荒謬,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要知道,除非主人主動解除鬼侍之契,或主人身死,否則該契約永生無法得解。
盛水羽邁步朝兩鬼緩緩走去,口中繼續道“曆青那個乖孩子果真沒讓本公子失望,他當夜便越牆而逃,想著逃遠了,便能不受鬼侍之契的束縛,如此便能得到我的賜名。然而就在第二天,我的侍衛回來告訴我,他們在離城外三裡遠的地方,找到了曆青的屍體。”
盛水羽在兩鬼麵前站定,從上而下地望著身子正劇烈顫抖的兩鬼,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知道它怎麼死的嗎?”
盛水羽蹲下身,一隻手猛地一把揪住那女鬼的頭發,迫使她看向自己,女鬼發出陣陣慘叫。
這慘叫像是讓盛水羽更興奮起來,他慘白的麵上越發猙獰,激動地雙唇開始顫抖不止“兩根手指頭,被咬掉了半側的頭顱……它被幾頭餓得發慌的厲鬼給分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