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沒有人知道賀難在茅房裡做了什麼,也沒有人想知道。
鄭去來和魏潰自然也聽到了這一聲震響,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寨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鄭大寨主幾乎要氣的鋼牙緊咬,雙眼冒火,但他還是忍耐了下來,平靜地看向了自己的手下“這是怎麼回事?”
在說眼前之事前,還是先詳細地為大家介紹一下仵官王鄭去來吧。
鄭去來,年方二十七,兩龍塘本地人士。
可能有人覺得不對勁兒,因為介紹人的籍貫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哪個郡哪個城這麼介紹,哪有就說一個方圓不過百裡的窪地的?
但事實上,鄭去來的確沒有籍貫,甚至戶部統計人丁的黃冊上也沒有他的名字。
乍一聽,好像感覺這人不是一般的牛,活脫脫一個“黑戶”啊,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鄭去來之所以是“黑戶”的原因,是因為他爹落草為寇之後他才生下來,就生在兩龍塘的仵官大寨裡——您心裡琢磨琢磨,有強盜落草之後還特意給兒子上戶口的麼?
鄭去來他爹鄭業,便是上一代的仵官王,等於說鄭去來這個仵官王的名頭不是打出來的,而是繼承下來的。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綠林當然也有綠林的規矩,而其中與朝廷、正道最大的不同就是這裡罕有“裙帶關係”的存在。
拿朝廷的官僚體係來舉個例子好了,科舉的中榜考生在應試過後會認考官做老師,自己就是這位考官的“門生”,得以君臣父子之禮侍奉,將來做了官也不能忘本,逢年過節都得給老師祝賀,而考官也得提攜自己的門生,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實力。單就這一層投靠援引的聯絡便已經足夠堅韌,更彆說更為枝繁葉茂、曆久彌新的宗族、外戚、聯姻等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了。
那些江湖上的大門派也同樣如此,掌門之位基本上傳的都是親傳弟子,外門弟子武功再牛也白扯,因為你外門的就是靠不住,信不著你——雖然親傳弟子坐上掌門位置後也有吃裡扒外的,但在金庫裡找金子總比在泔水桶裡找金子靠譜。
但在綠林中,這一套行不通。綠林道裡,以強為尊,甭管你爹有多牛逼,你不行就麻溜兒的滾下來。你子承父業接著做賊沒人管你,但子襲父位不行,沒人慣著你那脾氣,天王老子也不行——原因也很簡單,大家都是爛人白身,誰怕誰啊?你要是占著茅坑不拉屎,自然有憋不住、且拳頭更硬的人給你踹出來,好一點兒的還能給你留一條命,更多的就是亂刀砍死然後重新排座次。
不得不說,還真是挺諷刺的。
話又說回來,既然綠林不時興“繼承”這一套,那鄭去來又是咋當上仵官王的呢?
實在是因為他爹鄭業,對整個綠林道的貢獻太大了——這十殿閻羅名號的創立、以及各自地盤兒的劃分,就是鄭業所主持的。
鄭業不是個好人,因為好人絕對不會乾攔路搶劫的事兒,但他也不能算是個完全的壞人,因為他所製定的“綠林最強十人”這一套法則,讓綠林道中出現了整體性的秩序,換個角度來說,綠林道中有了秩序,對百姓也是好事。
如果隻論各自手下的小弟數量來說,青麵閻羅程青樹的蕭山寨至少能擠下去一半,但出了這塊地界,誰又把他當成個人物了?
十殿閻羅,代表的絕不僅僅是十支強大的地頭蛇,而是盛國綠林中的十塊區域,十殿閻羅本身或許沒有那麼多小弟聽候差遣,但他坐鎮的這塊“地域”裡,無論是聚嘯山林的賊寇一夥,還是獨來獨往的江洋大盜,都算是他的附庸。例如鄭去來所在的勢力範圍內兩個其它山寨發生了矛盾,那就得交由鄭去來進行裁決;而每位閻王都有權力決定自己勢力範圍內每個寨子是按月上貢還是按年上貢,以及每次上貢的錢糧數量。
換句話來說,說這十殿閻羅是“綠林共主”也不為過。
當然,列位看官也不要覺得鄭業或者十殿閻羅整頓了“綠林道的秩序”就是什麼值得百姓歌功頌德的人物了——因為他們害人的時候可也沒手軟過。
總而言之,鄭去來很幸運地因為其父鄭業的貢獻,成為了十殿閻羅中唯一一個不靠實力便坐上了這個位置的人。
但不費吹灰之力地坐上仵官王的寶座,不代表就可以輕鬆地管住這些綠林漢子——要知道,這些人上山作賊不是因為好吃懶做走不了正兒八經的路,就是因為凶悍蠻橫不守規矩。而這個年紀輕輕的二世祖,對付這幫老油條顯然是力有不逮,所以在當了七年的仵官王之後,對勢力範圍內的掌控比他爹在位時少了一大半,若不是名義上還是仵官王,估計和尋常的賊寨也沒有什麼差異。
十殿閻羅不是榮譽稱號,更不是終身稱號,而是每十年一次通過比較“智謀、武力、賊心”等多方麵因素選出來的。鄭業死在“任期”之內,當時一幫老弟兄可以不看僧麵看佛麵,破例讓鄭去來繼承仵官王的名號,但下一個十年呢?老黃曆已經撕了三千多頁了,這些個老閻王也換了個七七八八,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還有餘力去保你的位置?
鄭去來,當然不想像個喪家之犬一樣灰溜溜地讓出位置,雖然他當初上位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點兒趕鴨子上架的意味,但現在他正是人生巔峰期的開始,所以他一定得牢牢地把握住一切有利於他“續杯”的機會。
什麼機會?這就是機會。
魏潰連挑兩位閻王,可謂是名動江湖,就連魯鼎這半退不退的都已經知曉了此事,但江湖中的正道還是遠遠低估了這件事在綠林人士心中的份量——一句話,閻羅聽了會沉默,嘍囉聽了會流淚,“天下綠林共討之”。‘
十殿閻羅之首的秦廣王廣發“閻王帖”,直接放話“誰能做了這個魏潰,誰就能坐住下一任十殿閻羅的位置”,雖然這張閻王帖得到綠林中人的廣泛響應,但還是那句話,也就是響應了——如今的十殿閻羅多多少少有點兒青黃不接,老的老,少的少,那泰山王武不知已經是在十殿閻羅中武功排行前三的強手了,平等王鐘柏虎也著實不弱,不都成了黃土一抔?秦廣王自己心裡對這個魏潰都有點兒發怵,也就是武功最強的楚江王說要跟這魏潰比劃比劃——但丫的地盤在盛國最南邊,怕是這輩子都和魏潰照不上麵兒。
其實最開始望風放哨的探子把魏潰的消息帶回來的時候,鄭去來也沒想過主動找麻煩,畢竟閻王寶座和命比起來還是後者更重要一些。鄭去來心知肚明,自己本就不是武功高強的主兒,真交起手來可能就是被瞬殺的命,而自己手下也沒有什麼鎮得住場子的人物,否則也不能越混越回旋、落得閻王呼號有名無實的地步了。倒不如裝聾作啞,就當不知道魏潰打自己地界經過,誰愛惹誰惹。
“鄭兄……”賀難摸著自己的下巴,舌頭在唇上過了又過“怎麼還藏了一個人呢?”
賀難口中的,自然就是那個被押在庫房裡麵、疑似活人的家夥。“茅坑爆破”的威力遠比想象中的大,看來這群山賊平時的確不怎麼講究為生,總之就是除了茅房之外,周圍的幾間庫房無疑也都通了風,那被捆的像豬羔子的人也得以露出真容。
賀難倒是沒有想那麼多,他隻心道這鄭去來將此人關押在庫房、還命人嚴加看守,自己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看著此人枉死,便搞了這麼一出大動作,如今看來,倒是反客為主把握住了局麵。
魏潰跟賀難心有靈犀一般,此時賀難的無柄刀為魏潰所持,自然是架在了鄭去來的脖頸上。
“賀賢弟,魏兄,你們當真是要與鄭某為敵麼?”鄭去來雖然才能不顯,但膽色卻著實不一般,此時被魏潰挾住,卻異常冷靜地言道。
雖說這“虎父之犬子”武力不佳,但智計卻不俗,他所做的調查不止針對魏潰一人,還包括了與魏潰十分緊密的賀難,這當然更加打消了鄭去來“動武”的想法——魏潰也就罷了,這賀難就算官職再小也是在京城裡掛了號的,要是真把賀難殺了,或許比乾掉魏潰的麻煩還要大。
但事情的轉機,就在於鄭去來,或者說仵官閻王寨的人劫了一個人。
庫房裡捆著的,是一個青年,一個相貌不俗、衣著華貴卻蓬頭垢麵的青年,看樣子已經被囚禁數日了。
青年名叫陳炎弼,很不巧,他也是一個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