遝來是個在各方麵都比較考究的人,上到行事風格,下到穿著習慣皆是如此,他認為自己的盛裝是一種尊重,對彆人和對自己都是。
但彆人可不一定這麼認為。
尤其是當他披著華麗的甲胄,腳步輕盈地走入德勒黑帳中的時刻,臥床不起的王兄真有點兒氣不打一處來的意思。
可他也無從發泄——你說怪誰好呢?門口的侍衛也通報了規矩,可他們也攔不住二王子;怪遝來不給自己麵子?可這小子不服自己這個大哥也不是一天兩天。
隻能怪自己傷成這個樣子,幾乎成了個廢人,而自己也提不起重新來過的念頭,隻能終日將自己關在不見天日的帳篷當中,曾經自己伸手就能夠著的棚頂如今卻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你來乾什麼?”德勒黑知道是二弟來訪,於是便將身子轉向裡側,留了個後背給對方。
遝來深知此刻發生的一切都在傷害兄長的自尊,不過他也沒那麼在乎,他來就是要勸告這位不可一世的兄長放下那可笑的心理。於是遝來自顧自地便拉了一個矮凳坐下,與德勒黑保持數尺的距離:“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德勒黑心中不齒遝來這虛偽的問候,憤憤之心竟然使得他坐直了起來,隻不過上半身還有些栽歪,隻能倚靠在床頭,低聲道:“虛情假意就免了吧,彆人吃你那一套,在我這不管用。”
看到兄長突然一如既往的剛直,遝來也不禁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原來你能坐起來啊……
“我今天到這兒來倒也沒彆的事情,一是為了提醒你一下,既然你恢複了行動的能力,那就趕緊趁這個機會多見父親幾麵,彆真等到父親垂危的那一刻你還像個無能鼠輩一樣縮在自己的屋裡。
“第二,就是我最近收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阿祀爾從南國請來了一些幫手,其中有個雄壯的男人,據說武藝極強,所以才想到了讓你也去看一看。
“不過看你現在這副狗頭喪腦的模樣,估計人家也瞧不上你……虧我還想看看咱們巫勒第一勇士能不能勝過南國人呢!”
遝來這一套陰陽怪氣的組合拳,打在誰身上恐怕都招架不住,尤其是德勒黑這原本就心比天高、臉比紙薄的漢子,每一句都如針紮腚眼子般難安——他當然想大罵遝來,但死死抓在自己大腿上卻連個指印都留不下來的右手卻讓他頓時失神下來。
其實遝來也沒想到這番話會把大哥刺激的這麼狠。使得德勒黑五味雜陳、羞憤難當的真正原因,還是前些日子父親蘇赫特意從床上爬起來與他進行的秘密談話。
那場隻有二人知道的交談當中,蘇赫看到長子這般模樣自是痛心不已,可作為草原上的一代雄傑,他也知道身為巫勒首領沒那麼多時間留給自己難過,於是便交代給了德勒黑一些事情。
嗣位之爭,如今看來無論如何德勒黑也無法勝任了,所以蘇赫也與大兒子說了不少自己的真心話——其實就算德勒黑勢頭正盛,蘇赫也並不看好這個最像自己的長子,因為他很清楚,就算德勒黑繼承了巫勒部,也隻會成為下一個“蘇赫”,固然能征慣戰,但也很難跳脫出武夫的思維,這樣的首領無法真正統一胡部諸族。
在阿祀爾返鄉之前,蘇赫的確更中意懂得隱忍、謀略更加優秀的二兒子,隻不過礙於廢長立幼乃取禍之道的理由才遲遲沒有否定德勒黑。可世事就是如此無常,或許是因為多年不見阿祀爾的思念、或許是因為想要補償將他作為質子的愧疚,又或者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巫勒土著身上沒有的獨特,蘇赫心中的天平已經逐漸向阿祀爾傾斜,將親衛隊交給他、讓他參與更多的軍政便是一種佐證。
而在蘇赫看來,德勒黑的被迫退出可能也是一種命運使然,用南人古語來說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是以前那個粗暴好戰的德勒黑,無論是勝是敗都會上演一出同室操戈的血案,但現在的他無力再挑起風波,聰明的遝來和仁慈的阿祀爾也就能夠留他一命,若是德勒黑也能因此有所感悟,那未嘗不是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