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棄夫!
第七章人成各,今非昨
晨曦微光已透窗而入,正落在紫檀木桌上的半張美人臉上,染墨的筆斜斜的擋住了那美人的一眼,收拾著書桌的小廝手一抖,正將那濃濃的墨跡點在了如玉的容顏上。
小廝忙拾袖去擦,不想越擦越黑,自裡間步出的磊落男子一見,卻是眉頭微皺。
“還擦什麼!染臟了就是臟了,任你如何也無法回至最初!”正如他與她之間,任他有意修補,卻也再不是當年的她與他,更何況現在夾雜在其中的卻又有人,罷了罷了,不是早說過不去想了嗎,不是早已說過橋歸橋,路歸路了嗎,她攀她的高枝,至於他,雖不是戶部的人,卻總是師弟放心留在朝中的至親,待他將手上米糧一事擺平,也要就此離開去做他的閒雲野鶴!
“是是是,小的不擦了,將軍莫怪,小的絕不是有意的,而是不小心見到那畫中竟是夫人……”
“錯了!”
錯了?!啊,對!
“是是,小的是見那竟是淩雲書齋的唐六小姐,這才不小心抖了一抖。”
那磊落男子眉眼微皺,斜斜的睨了一眼那染黑的美人圖,才道“是她又如何,拿出去丟了吧。”
“是。”小廝快手收起美人圖,轉身拋進了身後裝著雜物的籃子又道“將軍,先前這六小姐在家中之時,咱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成了這淩雲書齋的主事,名震京城呢。”
遊離眉皺的更緊,斜斜的瞪了小廝一眼,正要嗬斥他莫要再提起那唐卿鸞之時,卻因他接續下來的話而頓住。
“隻可惜這十二少殺了人,以後總是要影響的,淩雲書齋怕也是就此藥落魄了。”
十二殺了人?!
“你說什麼!”
“咦?哦,唐家的十二少爺唐君蟬,在前兒個半夜,把自家的大伯給殺了呢。”
十二?那個在梧桐樹下一身倦意的少年殺了人?那個滿身暖意讓人忍不住接近的少年會殺人?怎麼可能!
“那現在呢,十二現在如何?”
“這……聽說是正押在刑部大牢,當時淩雲書齋的下人都親眼見到十二少滿身是血,拿著匕首立在屍首旁,證據確鑿呢!”
證據確鑿?到底是怎的?
遊離略略恍惚,似是又看到了那梧桐樹下的少年,帶著淡淡諷刺的笑,縱然是諷刺,卻依舊讓人覺得他身邊的暖。
緩緩閉了閉眼,搖了搖頭,驀然轉身而去……
燈火搖曳,連帶的那牢裡的暗影也搖搖擺擺,在那極小的隔開的牢房裡,唐十二縮坐在角落,身上穿著的是米夏那白色的粗布囚衣,縱然是那極不雅致,極不舒適的粗布,卻讓人覺得和那日梧桐樹下的懶懶少年沒什麼分彆,隻是多了份不該有的成熟,不該有的啊。
隨手揮退了牢中獄卒,遊離緩緩靠近,已到了那十二抬眼既能看的到得地方,卻不見他抬眼,隻是望著對麵牆上開啟的小小的氣窗,淡淡日光自那氣窗投進,落在十二臉上,這才看清,那臉上卻是份寂寞,
那樣寂寞的神色,怎麼是這十八九歲少年該有的呢?
“十二……”輕聲喚他回神,卻不知接續該說些什麼。聽得他入獄的消息,便不曾多想,直奔刑部而來,本是想問為什麼要殺人,本是想問為什麼要讓卿鸞擔心,卻驚見少年那樣的神情,卻也驚覺自己的毫無立場。搖頭苦笑,卿鸞已是皇上的入幕之賓,何必還要他來擔心十二,無論如何,他的命總是丟不了得,是他遊離多事了。抬腳,回身,還是離了這無謂的地方吧。
“鳳將軍。”啞澀的聲音忽的自身後傳來,使得遊離腳步一頓,徐緩回首,正望著那少年緩之又緩的回過頭來,四目相對,才發現少年眼底的疲憊。
“將軍……”那澀啞的聲音又頓了頓,然後輕輕垂首,將眼底疲憊遮下才又道,“將軍今日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不知為何,暴躁的脾氣竟未起,隻是身側的手握了又握,斜斜的睨了少年一眼,淡諷掛上嘴角。這算什麼?
“我何必來看你的笑話。”
“是啊,何必呢。”聲音壓低,“那你還來這兒是做什麼呢?審犯人,不該是你吧。”
遊離一怔,心底也是不解,他聽得十二之事,想也沒想便來了此處……是為了什麼?
他自幼就是個隨性的人,雖也是喜愛那吟詩作畫什麼的,但是卻不不像師弟那樣是個驚世之才。
他總是衝動行事,例如傻傻的上了敵國的當,險些誤了送軍師至西北的大事。如他這般不愛動腦,也就是在這些極聰明的人身邊做個小小的助手便罷,至於那些什麼運籌帷幄,什麼決勝千裡從來也不是他乾的。所以其實他是極討厭那些滿腦袋計謀,處處看在前麵的人,可此次,縱然他不願動腦,縱然他不能透徹世事,卻也明白總有什麼事不對的!
他驀然回身,前傾,想要看清少年的臉。
心底的不安不知從何而來,隻是死死地瞪著那少年的微垂的眼,看著他似是在思考著什麼,似是在為了什麼而下決心!但他什麼也不說,隻是等著,等著他的未儘之語,良久良久,才又聽得那啞啞的聲音再起,“十年前,我和阿姐親眼看著幾個叔伯將父母逼落凋零的荷花池……”
什麼!遊離眼一瞪,手一緊,青筋暴起。
怎麼……
“其實那天我和阿姐本也是該死了的,隻是……隻是阿姐聰明,瞞過了叔伯的眼,從此就有了唐府處處被人欺負的呆蠢十二和足不出戶的六小姐,直到那一年,幾個堂哥險些將我也逼落清池,阿姐心驚,而你卻同初家兄弟去唐府探望我那寄養的堂姐初音,所以……”
所以就有了月夜下的輕生,所以就有了惹人心憐的少女?憑什麼!他隻是她逃脫唐府的……的……
“阿姐是為了我。”是啊,是為了她的弟弟,隻是利用而已,不氣,不氣,那時他不是也利用她嗎!利用她逃離皇上的賜婚,隻因她是他的師弟,皇上最尊敬的皇叔悅晟王爺親口誇讚的”米夏文才”!
所以不氣,不氣!更何況是現在呢!
他為什麼要在這兒聽他說這些,雖對十二略有好感,可他的姐姐為攀高枝與他已無相乾,他……
“將軍,可我卻知道這多年來阿姐是真心對待你的。”
真心?何來的真心,是在他身陷牢獄的時候和皇上搭上?還是隱隱之中有何那刑部尚書略有牽連?!
是了,刑部尚書是卜池,他果然是多慮了,多慮了。心底再起的恨意壓了又壓,終是決定還是離開這窒息的地方,不僅僅是這牢房,還有這米夏朝堂,管他百姓如何,管他邊疆如何,與他何乾!不管了不管了,師弟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回來助他那個該死的侄子!
驀然回身,舉步就走。
“就算是入宮也是為了你啊!”
腳步又頓,茫然回首望向敘說的少年。
入宮……是為了他?什麼為了他?如何為了他?怎的就為了他?
“我是說……三年前,你那高貴端雅的母親跪在已經被她一紙休書休離的阿姐門前,求她出賣自尊,讓將軍你活著甚至是繼續做你的高官而入宮,聖意啊,入宮能是如何?枉我的阿姐覺得欠你恩情,枉我阿姐對你深情,無奈之下也隻得……”
什麼!雙腿微顫,身子搖了一搖,他趕緊扶住身邊牆壁。微微垂下頭,道“你是說……你是說……”喉間似是卡了什麼,如同十二一般暗啞,卻怎麼也說不下去。
不!不!不!
娘先休了她?不是她……她懶為人婦,不是她……惱他情淺,求了休書而去嗎?
卿鸞她入宮怎是為了他?
不!不會的,不會是娘逼她入宮的!
難道不是她……她虛榮嗎?不是她……她……
怎會如此,怎是如此?不過是三月牢獄,怎麼……竟有如此……如此的糾葛?
這是真的嗎?不會的,不會是真的!
“你不信嗎?如若不信,便去問問你的好娘親,她……可否跪求阿姐入宮?”
娘她……她確實會如此的,定會如此的,此事怕是加不了!
……那他那日……那日對卿鸞說了什麼……他……
“你是害怕嗎?怕我對你做什麼?你放心,我不會的,在你不顧我的感受踏進那華麗宮門的那一天開始,就抹殺了你我之間所有的一切。我是不在乎,因為我對你沒有情愛!可是我又怎會去抱那曾經在彆的男人麵前儘顯嬌媚的身軀?我——不屑!”
“……我又怎會去抱那曾經在彆的男人麵前儘顯嬌媚的身軀?我——不屑!”
“……我——不屑!”
怎會……怎會對卿鸞她……這麼說呢?他……他怎能這麼說,怎麼能!
“在你指責阿姐之時,卻是傷她最深之刻。”十二聲冷,隱帶恨意。
是啊,那時……他定是傷她至極,至極啊!
“我本不願說的,隻是……我姐弟二人韜光養晦,十年沉寂,借著這淩雲書齋與官場商場相連,為的是要毀去唐府的米糧市場,而你那好皇帝也不過是借著我姐弟的手,攬回糧食命脈罷了。如今我出了這事兒……”那唐十二垂下眸子,探手自頸間掏出一塊兒翡色玉佩,那玉佩在透窗而入的光線下晶瑩剔透,他探手撫了又撫,“我沒動手去殺人,可唐老大卻的確是我所殺,證據確鑿。阿姐為了救她這不爭氣的弟弟,恐怕已經……身陷皇宮了!”
什麼?
自腳底而起的寒意一路上湧,透進心底,直達頭頂,冰冷了他的指尖,冰冷了他的身軀,無力一動卻……僵硬的邁步……
“將軍且慢……我可以相信你會對阿姐很好很好麼?”
很好很好嗎?
很好很好啊……
“我鳳遊離在此發誓,今生唯唐卿鸞一妻,絕不坐擁三妻四妾。定然與她真心相待,此意乃是真心所致,絕不是為報恩情。十二你放心!”
“如此,我若有幸活著出去,我阿姐沒事便罷,若是有何閃失,唐家十二唐君蟬在此發誓管他米夏百姓,管他是皇朝基業,我定要那小皇帝坐不安龍椅,也或許該讓他的龍椅沒得做!可好?”那臉上狠厲與堅定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啊。
遊離微微垂眸,啞著聲道“若是如此,何須你動手,德昭帝的命是我鳳遊離的!”
“多謝將軍。”十二將手上溫玉遞出,交與遊離至此他才看清,那晶瑩的玉蟬已然碎裂。
“將軍,此玉乃是我娘生前親手自所刻,阿姐手中亦有一塊兒。請你交與阿姐,告訴她,此玉便代替君蟬守在她的身邊,我姐弟心靈相通,她身上的重擔,交給我便罷了。也求她……幫我找找……找找淩玉……”
這“淩玉”二字本是遊離極為忌諱的,可此時他卻無力深思,接過玉來,便搖晃著離開了陰寒的地牢。卻不知他這一走,獨留下的少年被三四個大漢硬生生的被灌下毒酒!卻不知那斯文有禮,假仁假義的刑部尚書那般陰狠至極。
寒風拂過發絲,飄蕩開來,他無暇拂去,滿心都是她。
是!他知道,他現在應該衝進那金碧輝煌的深深宮苑,殺了那個男人,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他滿心都是她,滿心都是她的痛,她的苦,殺人報仇已不再緊要,緊要的是她的委屈,緊要的是她的心
在京城重重屋宇之上穿過,踏遍了每一個屋簷,將輕功使至極致,無非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見到她。
終於,疾馳的腳步緩下來,翻飛的雪花自茫茫天際灑落,在那個紅漆的檀木門前,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淡然而立,滿麵的倦意,他本想,本想再見到她的那一刻,用力的搖晃她纖細的肩,大聲的責罵她的傻,可是……這一刻,他僅僅能再這高高的房頂看著倦然的她。
雪,灑落,早已枯敗的梧桐樹顯得那麼的淒涼,他就站在那高高的屋頂之上,就這麼看著她,她本以為,他會衝過來,狠狠的大罵她一頓,畢竟現在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已不再是她,皇城宮殿的一夜,早已該又一次在京城傳遍……
可是他沒有,僅僅是那麼地看著她,是在乾什麼?不屑她的所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