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的相擁讓彼此的心漸漸貼近,輕輕躺臥在她的身邊,讓她的頭靠在心口,聽他沉穩的心跳,不去回想曾經有過的種種不快,滿滿的心疼充斥內心,卻也滿足的歎息——這許久來,終於又一次抱住了她。
“卿鸞,卿鸞……你且莫再落淚了,剩下的讓我來操心便是了。”
滿心的疲憊,此時聽得他這樣的話語,似是暖暖的清流滑進心間,眼底的濕意更甚,喉底的嗚咽更劇,卻阻不住她揚起頭,望向他的臉,輕輕地靠近再靠近,雙唇甚至是輕輕地顫抖的觸上他堅毅的下頜。
第一次在他的麵前流露出深深的情意!
遊離輕歎,任她吻著自己,環著她的手更緊,更緊!
屋外夕陽已逝,屋內的燭火尚未燃起,僅有那透過窗紙隱約落進的淡淡月影泄了一地,高高屏風後重重的紗帳遮掩了床上相擁的身影……
遊離未眠,一直借著那穿過紗帳的點點光亮凝視著他懷中的美麗女子。
冬日依舊,房內的炭火已然熄滅,先前不覺得寒冷,是以錦被隻是蓋在腰間,而此時熱度退下,縱然兩人相擁,也止不住她肌膚上冒起一個個的小疙瘩。
他輕輕拉起錦被將她遮個仔細,嘴角卻忍不住的勾起笑痕。汗濕了濃密的黑發遮掩了大半容顏,覆在她白玉頸間,平日裡的書香典雅及不上此刻的嬌媚。
雖說夫妻三載,可如同此時般的緊密相擁似乎是第一次呢。從不知道她也能如此嬌媚無防備的依靠的胸膛上,是何時有了的習慣呢?
心思未儘,陡然一震,莫不是……莫不是在那明黃龍床之上,她也這般……這般……
深情凝視的眼緊緊閉上,猛然一個閃身躲開她的依偎,顫手撫上狂跳的胸口。不論如何……都痛徹心扉,不是因為她失貞,而是……妻子為救他而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啊,憑他堂堂男兒,卻要妻子如此相救……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雙拳緊握,極端的後悔那夜的劍沒有刺穿虛偽的假麵。
身前女子微動,緩緩翻身,麵朝向了裡側,遊離心一驚,忽覺失落,忙伸手拉她入懷抱了個密實,卻沒看見她黑發覆遮之下滑落的淚痕。
“你後悔了?”
清冷淡雅的聲音帶著些許暗啞,忽的自懷中響起,遊離又是一顫,手臂緊了緊才道“不悔。”
少許又他又柔聲再道“我有什麼可悔的?畢竟……”畢竟你是為了我才陷入如此境地的,“你手上那休書明日找出來,咱撕了便是,我不曾寫過便算不得數。若是你覺得不妥,那咱們也可重新采納問吉,我八抬大轎再迎你進門,反正今生你隻能是我鳳家媳婦,跑不了了。此生最不值得我後悔的就是娶你為妻。”
輕輕前移,緩緩將唇觸上她發頂,清香撲鼻,心安莫名。卻不知他的話讓她緊揪著的心稍稍寬慰,卻不知他的話為她帶來點點希望。卻不知這些許溫暖會是她此生最最留戀的。
唇邊淺笑,頰邊掛著淚,埋首在那寬寬的胸膛之上,緩緩的磨蹭,將淡淡濕意染在他的胸口,正正當中,將真情之淚留下,即使他日不見那濕濕淚痕,卻不能磨滅它曾存在的事實。
帶著淡淡嬌氣,輕道“我想看月亮,我們從不曾一起賞過月。”遊離微怔,不舍的將她緩緩推開,利落的拾起散落的到處都是的衣物穿戴,又自箱櫃中找出她的貼身衣物,卻隻許她著上雪白的中衣,然後便用錦被一把將卿鸞裹起來,抱著她跨出門去飛身上了屋頂。
白日裡的陽極暖,早將屋頂滿滿的白雪融儘,連院子裡的雪也融的差不多,現下整個書齋除了少許背陰地方,再不見雪白,隻剩下冰凍起來的雪水和泥土,而此時這夜半時分也是極冷的。
遊離緊了緊抱著卿鸞的手,兩人一起抬首望著半圓的月。
“那夜也是這般的月,將圓未圓。”卿鸞的清清涼涼的聲音在這月下更顯幾分飄渺,“爹娘帶著我和君蟬在唐府已然枯萎了的荷花池邊賞月,賞得正是那月下枯荷的景色,後來便送了我們每人一塊玉,那是娘親手刻的,溫潤至極的暖玉,娘說,玉是最有靈性的,你貼身帶著讓它和你的血脈相連,時日久了,便更顯那玉的溫潤。更顯它的光澤,我卻沒料到,同樣是那日的月下,我親眼見到爹娘被活活淹死在那滿是枯荷的破敗池子裡。”
遊離心底緊了緊,知曉那年卿鸞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女,十二歲,親眼見到那般情形,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該是如何的不知所措。
“於是我不動聲色,在聽得他們竟然想要斬草除根之時,阻住了他們的腳步保下了阿弟的命。”
遊離不動,摟著她的手臂輕輕的搖晃,對著遠遠的月,光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不覺得溫馨,卻是淡淡的寂寞,寂寞……之於卿鸞卻是這多年孤寂和膽戰心驚後的一方淨土。
遊離……遊離……如此溫暖的時刻,我想自私的稍稍多貪一刻。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你報恩也好,憐惜也罷,我自私的享受一下,不會很久,不會很久……我真的不想貪心,但現在我好累,好累……
“那些已然過去了,現如今有我,我在你便不必再心驚膽戰,我在,你便隻是窩在我的懷中等著,等著我將這紛紛擾擾擺平,安穩的等著,我必不會讓你再費心思。你放心的依靠我可好?”
“放心?放心……依靠?”她沉吟,略略垂首,讓投在臉上的月光製造些許的暗影,遮掩眼底悲戚,“好……”
換來的是遊離微微的歎息,和略略的遺憾。隻是天上的月依舊明朗。
雪早已在暖陽下融儘,悲戚的寒風也少來擾人,遊離麵帶著笑容自門外踏進,意外的發現近日緊閉著門扉的書齋又有文人登門,陳列著書冊的架子前有人讀閱,掌櫃的正從落魄文人手中接過幾枚銅板,恭敬的將文人要的書遞上。他雖意外卻不奇怪,現下雖是盛世,卻少不得依舊是貧富貴賤之分,登門書齋的除了那些自命不凡的大家雅士,也少不得這樣時運不濟的文人,雖說那大家之人重什麼名望身份,在現下裡不願踏進書齋大門,甚至時不時的批判著唐氏姐弟,可卻擋不住這要讀書要找書的人。
他略略對著擦身而過的文人一笑,閃進側麵的門內,步入書齋院內。
近日來的他是十分高興,因為那個他真心相待的女人與他是大有進展,雖說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卻也不得不說是十二出了事,才有這等的機會讓他們夫妻能舊情重續,甚至更甚以往,每日裡總有機會耳鬢廝磨,雖明知卿鸞的心尚未全然打開,但這樣的發展他已是滿足,他們曾經的隔閡也不是這一朝一夕可以打得破的,他如今是最有耐性的,任卿鸞心似寒冰,終會被他這暖陽融化。
這十來天卿鸞雖是愁眉不展,但與他在一起時總是略略舒心些的,這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小皇帝現在是掐住了君蟬製約卿鸞,他知道怎麼可能僅是因為卿鸞謀劃”官商勾結”,沒了唐卿鸞,自然皇帝還是能找到彆人的,他隻是不甘,定然是不甘,說不得也真的對卿鸞有所圖。可他哪知,這般對待君蟬,便必然是與卿鸞決裂了,不!應該說自那日逼迫卿鸞入宮救他鳳遊離之時,便斷了卿鸞的忠君之心,雖說這些日子她似是為了當初的約定而為君謀劃,可其實不過是借此間方便向那唐家報複,她要的一直隻是報仇!
轉過亭台樓閣,正望向那植著梧桐的小院,一抹倩影在院前,而與她相對而立的,卻是一黑色勁裝長身男子,怎的著背影如此熟悉?極像他剛剛自京城無蹤門的暗點見過的護法莫蒼冥。但……卿鸞與無蹤門又有何牽連,縱然是和那消息四通的門派有所往來,又怎麼會是他?莫不是也因著淩雲書齋而結緣?如此……為何他不坦誠相告,還對救十二一事多有推脫,難道……不,這莫蒼冥他是識得的,不是那齷齪小人,怎會趁人之危對卿鸞有所圖?不會的!
悄然後退,隱住身形。
他要看看這莫蒼冥搞什麼鬼。
黑衣勁裝的男子斜眼一眯,忽的打斷女子未儘之語“該我做的我自是會做,這些時日也算是合作愉快,如今我那妹子擔心的是你,你和那鳳遊離現下如何?”
卿鸞微微垂首,道“遊離對我自是好的,隻是……隻是……
似是早猜到那個風發意氣的才女會有這落寞表情,莫蒼冥也不著急,隻是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直至許久,那唐卿鸞長歎一聲,語音已然平靜。
“遊離對我自是很好,奈何我心中最重的始終不是他,初時我惑他心神,佯裝可憐離了那唐府,與他成親三載說到情愛……也許是有的吧,隻是我還沒明白過來。那日鳳老夫人的休書我接的平靜,隻因我籌謀已久,到了我報仇雪恨的時機,離開便離開,沒想過心底不舍究竟為何,如今想來,當時即便為了他,我也是會舍棄的,唐卿鸞一生最重要的便是我那弟弟,便是我父母的大仇,情愛……什麼都不是了,不是了……”
她說的無奈,莫蒼冥卻清楚地看到她的落寞,她的遺憾,不由想到他那妹子憶往昔的表情,他知道,這唐卿鸞對鳳遊離是愛意已深。
“可你依舊在唐老婦人的哀求下救他了不是嗎?”
“救他?莫要說卿鸞心硬,那鳳老夫人就是在雪地裡跪上十天半月也是沒用的。我若是因此心軟,就不會讓你將那米糧囤積不發餓死百姓了!我……我是決不能看著他死的,不過就是貞潔,算什麼東西!卻沒想到如今換來了他的相報。他怎麼知道,我不要他這般的委屈啊,何必因這感激之情勉強自己接受我這樣的殘花敗柳!”
“你……”莫蒼冥無語,雖然他極想說“你難道不能和那遊離忘了過去種種,好好的快樂的看待以後”但他知道這話即使是說了也沒有意義。
男人怎會不重妻子貞潔,即使為了他而失貞也難以接受。如今那鳳遊離處處為著唐卿鸞,雖說他們旁觀者怎麼看也是情意深似海,但若說是不為恩情,能信的又有幾個?側首望向不遠處飛紗妙曼的亭台,搖頭一歎,鳳遊離你自求多福吧!
“你是如此,我那妹子也是如此,看來這情愛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我還是不碰為妙。六姑娘,你且放心,我既然做了這糧市的主事就萬不會半途而廢,你的計劃我自當遵守。至於君蟬兄弟……現下我們實力畢竟不足,如此暗渡他出來,以後定然是要處處受製的,且委屈他幾天,我想……”他緩緩傾身靠近卿鸞,壓低蟻語一番便袍袖一揮越牆而出了,留下的僅僅是唐卿鸞的長歎和鳳遊離的懊惱……
原來……原來他以為得進展不過是她一時的安慰,原來,原來她依舊認為他的嗬護來自感激……
感激,感激自是有的,感激的是她不顧自己為他挺身,這般所為,不是情愛是什麼?他感激的是她的真情啊!卿鸞!
掩去惱意,整整衣襟,將那自唇角卸下的笑痕重新掛上,步出了遮掩的亭紗。
卿鸞依舊呆立,沒見遠遠而來的遊離,隻是莫蒼冥的話還在耳邊輕蕩,煩躁,不知何時能解,心底如同貓一下下的在心上撓著。那難耐的此時即便是有人在身邊發出一點點的聲音也讓她煩的要死,心底甚至有那種,“離我遠些,否則就是開口罵人也是會做的”想法,甚至彆想會文質彬彬的委婉的文人罵法,罵的話就是罵坊間最最難聽的話,也彆問她怎麼就會,沒錯,她就是會!要是不服你現在就過來試試!奈何此時黑色的皂靴已然映入眼簾。男子朝著她伸出手來,幾近要碰觸到她的如玉容顏之時……
遊離張口,話未出口卻是猛然怔了,掩下眼底憐愛悲傷,故作笑顏,似是不解的看著眼前女子,緩道“呃……,卿鸞,你若是餓了,我吩咐廚房為你提前準備午膳,畢竟我的手……不能吃。”
聽他調笑,難忍淚意,卻是鎮定的鬆口,看也不看他落血的傷口,隻是輕道“你……走吧……”走吧,這短暫的溫馨依靠已然到頭,以後便真真是各走各路了!以後她依舊是她唐卿鸞,滿心仇恨的唐卿鸞,以後的她便與這時間為敵!猛然回首,又一次留下他孤寂一人獨立。
遊離不動,隻是定定望著她回身而去的背影。
你不信我嗎?不信嗎?要我離開嗎?如此便離開了?離開……便先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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