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哥結束自己生命的那個夜晚已過去好幾天。
那晚的蒙蒙細雨依然常常浮現在花盛眼前。人血濺到臉上的溫熱感,在花盛腦海裡從未褪去。
這是花盛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麵前死去。人的瞳孔失去神采的一瞬間,令他極為震撼,久久無法忘卻。
“人活著,總要給這世界做點什麼。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自從在孤兒院裡,他就一直這麼認為。
所以當他認識多年的張勇仁警官提到懷疑有樁墜亡案可能是謀殺時,他就自告奮勇地說要去接近嫌疑人。
張警官就是金鏈子。
對花盛而言,自己並非天賦異稟。凡事既然去做就要付出全力,這不是有上進心,而是客觀的自然規律。世上有很多事,如果你做好一百分的準備那最多隻能獲得八十分。如果你隻有六十分準備,那麼你多半不合格。所以唯有兩百分的努力和準備,才可能獲得一百分的成績。
花盛明白這個道理,凡事不是努力就有回報,這世界上沒有誰能真正去承諾百分百。因為未知的因素太多,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百分之一百。謀事者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儘其所能去提高概率。
五個月後,張警官接到花盛的電話。花盛說,自己主動向學校提了休學半年,在徐哥的公司打工好幾個月了,他相信自己能讓徐哥說出心裡話。
但這還需要一些推力,需要一出戲。
花盛沒有說出口的,就是這出戲裡,還需要他自己的血。花盛用自己的血博來徐哥的敞開心扉,使這個案子能從某種意義上了結。
雖然這不是好結局,或者說根本算不上結局。
縫了十幾針的傷口仍隱隱作痛,花盛不在乎這些。對他來說,到目前的一切都是“因”,現在他要去承受和完成後麵的“果”。
所以,他此時正站在遊輪碼頭。
眼前是一艘叫“貝德嵐號”的巨型白色遊輪,近九萬噸的體積,從外觀上看彌漫著一股意大利式的浪漫氣息。碼頭上遊客熙熙攘攘有幾千人,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準備登船。
據說這個遊輪公司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就開始運營,是全球老牌遊輪旅遊公司,來自於一個意大利家族運營。每個工作人員衣著鮮亮,看上去亦是經驗豐富,井然有序地安排碼頭上的遊客們登船。
花盛回頭看了看烏泱泱的人群,徐哥的兩個妹妹應該就在這些人當中。他點亮自己的手機屏幕,看到了屏幕上的那六個數字“九九一二四八”。
在這幾天裡,他猜測了很多關於這六個數字的意義。或許徐哥為這對姐妹留下一筆儲蓄,而數字是賬戶的密碼。但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讓自己在遊輪上告訴她們?
讓人更匪夷所思的是徐哥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如果他不是為騙取保險還債,那麼他殺害妻子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生意失敗,殺妻騙保,這老套的悲劇故事,因為在徐哥臨死前的一句話突然令人疑惑重重。
如果他殺害妻子是為了救人,那這所說的很多人會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警官通過警方的聯網係統不止一次查詢過徐哥的妻子的背景資料,怎麼看都是個普通家庭長大的平凡女孩。相貌不出眾,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成績都平平。大學也不是名校,在一所二本大學念完後進入小公司工作。徐哥的公司是這家公司的備選供應商之一,兩人隻是偶然在提案會議上認識。最終徐哥因為規模太小,也沒能拿到項目標的。
一個工作、相貌平平的城市女子嫁給農村來的男人,最終被謀害。一切儘管令人唏噓,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會造成多人死亡的事件誘因。
徐哥臨死時張警官當時就在旁邊,他留下的幾句話張警官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辦案多年,對此自然有自己的理解。
“從心理學上來說,人在犯錯誤時,通常會從外部找理由,這是人性弱點。小孩子考試成績不好,會怪發揮不佳、環境太吵或者老師沒教好等。大人沒完成工作任務,也會怪罪於同事不配合、領導沒資源、或被胡亂指揮等。人們總會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所以這個徐哥在心臟破損大量失血後,基於內心對於妻子的虧欠加上瀕臨死亡時所產生的幻覺,就說了這幾句不明所以的胡話,給自己犯罪的實事帶來合理的說辭。”
儘管不能說這解釋不無道理,但介於徐哥臨終前的囑托,花盛還是認為有必要和他的兩個妹妹會麵。其實基於現代刑偵手段,全國警察聯網係統加上人臉識彆覆蓋極廣,要找個人不是什麼難事。何況即是戶口本上有的親戚關係,又沒有故意躲藏起來。甚至於為了給徐哥料理後事,張警官都有能力和充足的理由找到這對姐妹,讓花盛和她們碰麵。
但是花盛仍然堅持選擇在徐哥所說的時間和地點去找到他的姐妹,當麵告訴她們這些數字解開謎底。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徐哥在臨終前,給自己看的這個遊輪訂單對徐哥及其重要。如果不在此地此時,就很可能無法獲得最為準確的信息。
張警官自費出錢替花盛按照要求預定好了遊輪,並通過旅行社替他找到了徐哥妹妹們的房間號。
“花盛,我老張這半年對不住你,沒想到還得靠個孩子做這種事情。單位領導也批評我了,而且當時那玻璃瓶是假的。沒想到你真把自己頭撞得這麼狠!”
“就當去遊輪散心吧。原本我想和你一起過去,但我女兒佳佳幾個月前被檢查出得了淋巴細胞病開始住院。前陣案子忙的時候一直是我老婆陪在醫院裡,現在我得去換換手。實在不好意思!”
登船前花盛又打開手機看了看數字,他依然沒有答案。
張警官給到的姐妹倉位號碼在遊輪的三等艙,等花盛放妥行李整理完東西後,遊輪已經駛入了東海。花盛走到甲板上,迎麵吹來潮濕的海風夾雜著淡淡的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