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麗華!
鼓聲隆隆,如驚濤拍岸,天空浮雲變幻,堆起千堆雪。多日佯攻積攢了的武器器械,今日傾朝而出。
久違的投石機對轟再次出現,不過數發之後,梁軍的百架投石機頃刻之間化為齏粉。耶勒猛對於這種損失卻是無動於衷,隻是淡定抬手,又是一批百架投石機被搬運到另一個陣地,向著之前發來巨石的位置砸去。晉軍對於來自另一個方向的投石明顯反應不及,倉促應戰的時候,石丸已經稀疏了很多,第二個陣地被毀了七七八八之後,城內再沒有彈出那催命般的圓石。
城內已無石料了。
沒有了投石機的掩護,雲梯木幔得以肆無忌憚地靠在城牆上,叼著刀的羯人士卒得以爬上城牆發泄自己心中怒火。
戰鬥在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兩軍手持刀槍的士卒短刃相接,而在戰線不遠的後方,晉軍的弓弩手仍在淡定地上弦,仰射,上弦,仰射,哪怕不時有羯人破開防線,跳進弩手中大開殺戒,其他士兵也不為所動。偶有人弓弦崩斷,便毫不改色地整了整皮甲,抽刀上前。
一直酣戰到夜中火把高起,兩軍都沒有下城的想法。梁軍已經取得了巨大優勢,羯人精卒在城牆上近十個地方地方組成戰陣,再無法被趕下去。晉人在節節敗退,陳麗華雖手握紅纓披荊斬棘,橫掃數個羯人戰團,但對於整個局麵的糜爛也是杯水車薪。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批上牆的民丁了,之前還有僥幸沒死的士卒被抬下來,現在這種簡單的做法也變成了奢望。三麵城牆再不分佯攻主攻,到處都是殘肢斷臂,每個倒地的晉人,最後一聲都是
“援軍將至!”
夜晚,城牆似乎與無邊黑暗融為一體,一個個羯人謀克上去了,再沒有下來,崇明城明明就像那黑夜中的點點燭火一樣,在黑暗中明滅,隨時都可能徹底暗淡。但是就是一直堅挺著,頑強不息。本來打算五天拿下,後來變成七天,再後來是十天,今日不破城,氣力一瀉,還要打到什麼時候?耶勒猛看著牆頭上依然堅挺的明火,心中愈發焦躁,曾經鏖戰三天三夜也不曾遲緩的身軀,竟有些力不從心。
“猛叔,鳴金收兵吧,我們不打了。”耶勒大石的聲音傳來,讓耶勒猛大吃一驚。他轉過身去,看到耶勒大石麵無表情的身影,好似又看到了昔日的耶勒夫,下意識解釋道“我軍已有勝勢,崇明城三日內必然可以拿下!”
“所以今日多半還是拿不下,不是嗎?”耶勒大石對於這個問題似乎已經徹底想透了,問道。
耶勒猛隻能點頭承認。彆看城頭上已經占領了立足之地,看似勝券在握。但是城內眾誌成城,又人員眾多,短時間內仍然不可能打下來。隻能依靠在城頭上進行血腥交換,用殺戮消耗守城的士氣,等到城內銳氣散儘,方才有可能破城。
“今日拿不下,就彆拿了。”耶勒大石一晚上仿佛成熟了許多,淡然笑道“就算三天之後拿下,那我們還要多死多少戰士?若是出現了巷戰,人人皆敵,我們又要掃蕩到幾時?到時候和皇帝老狗作戰,我們的把握還能有幾分?沒有足夠多的戰士作為後盾,我們在聯軍中又能有多少話語權?”
耶勒大石如連珠一樣說出來,又指了指身邊的士卒,提醒道“更何況,現在繼續作戰下去也沒有太多效果了。”
耶勒猛望去,發覺下一批登城的羯人士卒中居然有人在瑟瑟發抖,向蒼天禱告,不由大怒,揮鞭欲抽。
“開國之戰時我們的戰士無不是聞戰則喜,哪怕前方就是死路也會一路狂呼酣戰。老夫戎馬一生,親冒箭簇登城七次,有一次皺過半點眉頭,我就愧對我這個猛字!”
耶勒大石製止道“猛叔息怒,我們也不是開國的羯人了。”
耶勒猛見耶勒大石態度堅決,放下手中馬鞭,坐到一邊,下令鳴金後,疲態畢顯,道“是啊,大家都不是開國時的樣子了。”
老頭子絮絮叨叨地回憶起了從前“想我們當時也是一窮二白,甚至連個甲都沒有,還不是這樣趟過來了?”
“當時的大首領也是好啊,他帶著我們幾十個部落歃血為盟,發誓一輩子不再受遼人剝削。我們就一路打,一路搶。大首領他從來沒看過那些金銀財寶,美人豪宅。他永遠都在為大家思考怎麼打才能少死點族人,我時長見他為大家操心到深夜。”
“那時大家雖然都是不同部落,但都親如兄弟。任何人都可以向自己的同族托妻獻子,被托付之人也會視若己出。但是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去下麵視察,發現有人在吞吃遺孀的撫恤!你敢相信嗎?自己部落的人在喝自己部落人的血!”
“這才不到五十年啊,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大首領當上皇帝就變了,雖然我不喜歡李保國那個小人,但是他也的確為我大梁儘心儘力,高祖他那樣對他,著實有些過了,令人心寒。當年我當猛安的時候,有個小卒向我托付自己孩子,我還不是儘心養大。可現在,居然有人私吞撫恤,欺負人孤兒寡女。這樣下去還會有誰敢奮不顧身,為大梁效死?”
老人錘著自己的腿,追憶著往昔,老淚縱橫。不知是在為這世道難過,還是為自己不敗之名被打破而難過。
“大家明明還是之前的人,土地也還是之前的土地,為什麼我會覺得如此陌生了呢?”
耶勒大石尊敬地聽完老人的絮叨,說道“一切都怪那皇帝老兒,明明當初大家一起歃血為盟,梁國永遠是所有羯人的家園,是他坐在那最高位置上仍意猶不滿,想要成為一言九鼎的皇帝。正所謂上行下效,皇帝老兒尚且如此貪婪,下麵人自然便是變本加厲。自那以後,人心思動,再無開國的赤誠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