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了許多,從兩位警察越擰越緊的眉頭裡可以猜出,這事情一定很棘手。
到後麵,搶答題來了。
那你要舉報公司哪些違法行為?
林小娟搶答成功。
非法拘禁加電信詐騙以及商業欺詐很多很多罪名。
我忙說,沒有違法,沒有違法。
我媽女子單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衝過來對著我又是一耳光。
這一耳光充分的展示了深圳速度,響亮聲在空曠的辦公室裡回蕩,我當時瞬間腦海裡響起了那句旋律“讓我們蕩起雙槳”,或許耳鳴到產生了幻聽吧。
這一巴掌勝在速度而不是響亮,著實嚇到了兩位警察。
在警察眼皮底下隨意打人,哪怕是打自己兒子也不行!
所以,第三回合徹底把警察惹煩了。
年紀大的那位吼到,帶走!
我媽嚇得抱住林小娟,年輕警察見此輕聲說道,彆怕,隻是去局裡錄口供而已。
錄口供確實不可怕,作為報警人,我們三個人錄口供也隻花了二十多分鐘,那時候天還沒有黑。
就像蝙蝠俠漫畫裡那般,哥譚市需要英雄,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的韋恩老爺就會換上另一個身份。
深圳市沒有蝙蝠俠,但是有許多小醜。
我當時坐在椅子上,扮演著壞人的角色,想著我們這一代人熟悉的陳佩斯演的小品裡的台詞“隊長,是我!”
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般。
我感覺公司沒有對不起我,我卻要報警揭發他們。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我報的警,但整個公司已不存在,而我又是這個公司現存的唯一活化石員工,史上最搞笑戲碼上演了,我自己報警把自己抓了。
於是,一個晚上來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小組和什麼小組的什麼警察和什麼同誌。
光問我性彆都問了十幾遍,各種問題反複問,我反複的把知道的說了又說,把我從沒脾氣問到有脾氣,又從有脾氣說到沒脾氣。
最後,他們初步結論,第一沒有受害人及證據,因為現場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及遺留物品可以證明我任何一句話的真實性,整棟樓電話線路非常紊亂,可能使用的是網絡電話或者偽基站等,經理的手機號碼沒有實名認證,而且時常更換,要知道那個時候去街邊隨便就可以買張號碼,不像如今,還得去營業廳實名,扯遠了,警察後來又去了現場,監控也損壞嚴重,房東也不知道租房的是誰,房租有人準時交,根本無法提取到有效監控證據,第二沒有偵查司法機關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僅憑我們三人片麵之詞及淩亂不堪的現場暫時無法立案,也無法啟動偵查程序。
包括我坦白從寬的收入,通過追溯轉賬記錄,每次都是境外不同賬戶網絡跨境轉賬,他們也說不需要凍結和查封我的資產,但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能離開深圳,隨時要接受傳喚。
所以,我媽第一次跟林小娟來到深圳,是陪我在警察局過的。
當我頂著兩個熊貓眼,冒著胡茬子出現在我媽跟林小娟麵前時,我媽靠在凳子上睡著了。林小娟醒著,看見我走過來,她站起來心疼的摸了摸我的臉。
我抬頭看看她,我覺得這一夜的煎熬值了。
後來,好幾年後,我在華強北閒逛,遇到了不知道是不舒服斯基還是那位天真終結者,記憶中我已經把他們兩人混淆了,當時走在街上突然碰到。
他老遠就舉起右手晃,哎哎哎的對著我叫。
我馬上回應是你啊。
兩個人像老朋友一樣坐在華強北路邊一處長椅上聊了很久,回憶起來那段往事感覺像一場夢。
但是我們彼此都沒有問對方姓名。
他說我沒有什麼變化,跟幾年前一樣帥氣,我說你不但帥氣還變穩重了,實際上心裡卻覺得有一種魯迅跟少年閏土一彆再見閏土已中年的即視感。
不到三十的他,看上去像個工地農民工大哥,以前白皙的膚色也變成了古銅色。
跟我聊天的時候,眼神一直在路過的女人身上掃來掃去,兩隻眼睛像一台人工掃描儀。
偶爾還評價一下路過某位的身材模樣穿著。
我問他,兄弟現在做什麼?
他拍了拍放在胸前的斜挎包,神神秘秘地說,好東西,然後拉開包包拉鏈,我把頭伸過去瞄了一眼。
他落魄到賣毛片。
而我早過了看片的年齡段了。
我們聊了許多,他說他後來知道問題出在我這裡,但他不怪我,也不怪公司,至少公司當時給過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刻,那種一月收入兩三萬頂峰的感覺,是初中還沒有畢業的他此後再也沒有遇到過的了。
他問我,你應該是高中畢業的吧。
我以為大家知道我本科畢業,聽他這麼一說,我故作深沉,這都被你猜出來了,不錯,讀到高二就沒有讀了。
他哈哈笑,說那他媽還是高中生啊。
然後我們一起去回憶共同的過去,他說那天一早公司就把大家的私人物品全分發給大家了,你的也得了吧,我忙說一早主管就給我了,他說主管緊急通知說公司解散,因為觸犯法律了,主管讓大家趕緊走,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不然抓到了,賺的錢要沒收就算了,還要坐二十多年牢。
再然後他們就各自亡命天涯了。
我問他,你知道公司怎麼掙錢的嗎?
他說你不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啊。
他說我們騙客戶,預約來深圳,用提前定好的低價往返飛機票以票麵原價賣給客戶,送客戶去東南亞或者非洲或者南美談出口生意,國外那邊都是我們的托,傻的就國外再收一筆合作誠意金,聰明的國外讓托就下單,交一點定金給客戶穩住客戶,保證本單不虧就行,就這樣,大家賺得風生水起的,你當了那麼久銷冠你不知道?
我說我還真不知道,高中白讀了。
他哈哈笑。
後來是因為林小娟給我電話,我不想她碰見這位弟兄就趕緊起身告彆,他熱情的非要送我十張碟,我哪好意思要,推脫半天,結果他用黑色小方袋包裹嚴實的十張碟全散落在地上。
炫目!
光碟封麵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看了馬上就能報警自首的那種。
周圍的市民一下子好似時光靜止,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整齊劃一的節奏時候,他們又像躲避瘟疫一樣嘩啦散開了。
我不得不撿起來。
在四周不同的眼神裡。
在風和日麗的深圳,眾目睽睽之下,我彎腰拾毛片。
送我碟那哥們老遠對著我熱情喊道淩淩漆,兄弟,下次再見!